大约才高之人都崇尚自然,佟佳氏的承乾宫同样花木繁盛，配殿不远处便有两株花树，花开满枝,摇曳生姿。

此刻康熙一行人在花木掩映中瞧见外面情状。

就见对峙双方力量悬殊，一方是四公主身边太监宫女,人数众多；另一方则只有一个小太监,正是承乾宫派去猫狗房抱狗的跑腿太监小得子。他双手抱着大白狗上半身努力不叫它被人抢走，哀求道：“公主,奴才真的有急用，事关小公主性命，您就把狗借奴才一下吧,已经到了承乾宫门口了，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他的嗓音已然沙哑，想来没少求情。

四公主却断然拒绝：“这是我的狗，我不要给别人。”

小太监面露哀色,对方人多势众，他一路抱着狗跑到这里已然脱力，只怕保不住狗了。

明明都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好在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一面是得罪四公主背后的宜妃和郭贵人，一面是耽搁小公主用药，小太监看了不远处朱红色大门一眼,心里做了决断，咬牙大喊：“快来人，我把狗带回来了,接一下——”

四公主一方也不由迟疑，公主年幼无知，他们却知道轻重。不由看向抱着四公主的中年妇人——这是四公主的奶嬷嬷,除了皇上、宜妃、郭贵人，她在四公主面前最得脸面，说不得能劝上几句。

奶嬷嬷被众人看着忍不住苦笑，他们只知道她得脸，却不知道四公主哪是能听奴才劝的性子。只是如今情况——

她踌蹰片刻，还是颠了颠怀中女童，小心翼翼说：“公主，不若就叫他用一下吧，反正很快就......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女童小巴掌打到了脸上。

四公主怒气冲冲道：“狗奴才，你们也不听本公主的话，不想活了吗？”

奶嬷嬷难堪地低下头，其他人也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四公主气势汹汹指着小太监：“把狗给我！”

她板着脸，稀疏的眉毛微竖，脸色黄中发黑，原本并不优越的长相更显得刁钻丑陋。一点也瞧不出是郭贵人之女——

郭贵人脾气不说，长相却是一等一的好。康熙也仪表堂堂，四公主不知怎么遗传，即便只挑两人差的地方长，也不该如此辣眼睛。

只能说基因奥妙无穷。

太医们不由皱眉，倒不是因为长相，而是不满四公主明知道这狗是救命之用，却如此不识大体。

那可是一条人命！

还是她的妹妹！

小公主刚才危险至极，几乎失去生命体征。若不是紧急关头青霉素起效，此刻只怕已经......

结果是好的，但是过程中风险和压力巨大，不仅是太医院有压力，还有五公主等几位皇子皇女，以及皇上。而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只要太监及时将狗带回来。

当然，即便顺利将狗带回来，太医们也未必相信青霉素，或许还会挖空心思找狗突然痊愈的“合理原因”。但是此刻他们已然知道青霉素的神奇，四公主阻拦证狗到场，自然而然被甩锅，成为耽误小公主用药的罪魁祸首。

况且她所作所为实在不合时宜。

三阿哥只是摇摇头，四阿哥却咬牙切齿，看四公主如同阶级敌人。就连康熙都黑了脸。

宁欢本来还撅着嘴不高兴，瞧见大家脸色反而捂着嘴偷笑。

四姐姐肯定要挨骂啦嘿嘿嘿！

公主开心.jpg

外面一行人视线被花木阻挡看不到配殿门口之人，片刻过去，小太监环绕狗腰紧握的双手已经被暴力掰开，眼瞧着对方要将狗抢走，而宫里一点反应也无，不由目露绝望。

难道小公主已经......？

他是不是要陪葬啊？

小太监忍不住哽咽出声。

四公主还居高临下道：“哼，你就等着打板子吧！”

这一句正如火上浇油，小太监忍不住嚎啕大哭，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命苦至极，从小就没了家人，寄人篱下几年后辗转被卖进宫，好容易在承乾宫谋了个差事，还没有出人头地就要死了。

他怎么这么惨啊！

小太监哭得伤心凄厉极了。

情绪是会感染的，其他人也罢了，宁欢却忍不住抹眼泪，饱经摧残一日的四阿哥也终于红了眼眶，两个小豆丁一齐巴巴看康熙：“皇阿玛，你别打他板子好不好？”

康熙：“......”

康熙：“谁说要打他板子？”

他这一句刻意提高了音量，于是不仅宁欢和四阿哥，就连宫外对峙的两拨人都听到了。

小太监哭嚎声戛然而止。

四公主生气道：“本公主就要打他——”

她的话也堵在嗓子眼里。

康熙已经走到院子里，黑着脸问：“他犯了什么事你要打他板子？”

“他抢我的狗。”

四公主理直气壮，还带着几分委屈。跟方才嚣张跋扈的做派全然不同，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只怕还以为小太监欺负了她。

小太监含着眼泪瑟瑟发抖。

宁欢一只手拽着康熙衣摆，扯着小奶音说：“你骗人，那是四哥哥的狗！”

四公主不甘示弱：“是我的狗！你才胡说！你是扫把星！”

话音未落，被宫人抱着的大白狗剧烈挣扎，趁人不备挣脱束缚风一般向宁欢跑过来，一头扎进......侍卫怀里。它在侍卫怀里扭动屁股，伸长了脖子冲宁欢和四阿哥叫。

生龙活虎精神奕奕，跟方才蔫了吧唧的样子判若两狗。

哪方是真正的主人一目了然。

四公主瞪大了眼睛。

康熙脸色更沉。

金乌西坠，承乾宫宽阔的院子在霞光笼罩中梦幻又渺小。

宫院中或坐或站着许多人，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些人隐隐分成三拨。

一是以舒舒服服窝在太师椅里的康熙为首的御前众人，是为主审官。

二是以坐在台阶上的宁欢和三阿哥为首的主角一系，是为被告。

三是以站在院子中间的四公主为首的反派成员，是为原告。

太医们很有眼色，已经借口看小公主和皇贵妃遁走，留下足够空间给皇上打闺女。可惜四阿哥也去了佟佳氏病榻前照料，不能亲手暴捶四公主。

四公主眼睛都要红了。

她的宫人也有些羞愤。

刚才那一幕实在尴尬，四公主信誓旦旦，转眼就被狗打了脸，还是在皇上面前。他们饱经磨砺都觉得抬不起头。

四公主到底年幼，带着天真的残酷。作恶时心无负担，被打脸也不知难堪，甚至察觉不到危险。她还要反击宁欢，被宫人拉住，转头就是一巴掌。

她人小，巴掌力道并不重，连点印迹都没留下。康熙眉头却狠狠一皱。

“小四？”他沉声警告。

强大威势使四公主缩缩脖子，期期艾艾：“皇阿玛......”

康熙脑仁疼，前朝政务繁忙，后宫小公主病重、佟佳氏昏厥，本就心情不好，女儿还来添乱。

这个女儿从前瞧着还好，如今才发现，她跟郭络罗氏不愧是母女，脾性简直一个模子脱的。

惯会人前装巧卖乖，人后嚣张跋扈。

今儿这事实在叫人恼怒！

不罚她难消心头之恨！

康熙板着脸说：“四公主份例减半，没事留在宫里反省，什么时候把《女诫》和《女训》背会了再出来。”

这惩罚说重不重，不过是禁足学习罢了，可见康熙虽然生气，对女儿却高拿轻放。顺便还能堵住别人的嘴，也算是用心良苦。

然而四公主体会不到这份慈父之心，听到康熙要罚自己，哭闹不休、不依不饶。还指责康熙不帮着自己，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或许在她眼里，自己果然是受了委屈的？

可惜她诉苦对象错了。天家父女，哪来那么多情分？

康熙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帝王威重，本就一言九鼎不容反驳。况且他已仁至义尽，而对方却无理取闹，甚至仪态尽失。

他的女儿，怎能学泼妇般骂街？！

“带四公主回宫”，康熙声音冰冷，懒得再与四公主多说，吩咐梁九功，“郭络罗氏既已闭门谢客，叫她抄写女诫女训各一百遍。再去问问宜妃，怎么教养女儿的？”

宜妃是四公主名义上的养母。

四公主这脾性，也不知该指责她连累母亲，还是怨怪母亲未尽教养之责。

四公主被宫人拉扯着往外走，宁欢抱着肆号大狗头拉扯眼皮扮鬼脸，气得对方无能狂怒。

康熙喊她：“小五......”

宁欢闻声去看康熙：“皇阿玛叫欢欢吗？”

“你过来。”康熙招手。

宁欢哒哒哒跑过去，仰着小脸甜笑道：“皇阿玛有事吗？”

宫人已悄悄退开，给这对天家父女留下说话空间，康熙说，“你那青霉素不错，朕想叫太医院研究推广，你愿意吗？”

宁欢挠头：“那是太医院的事，为什么要问欢欢？”

康熙噎了一下，看宁欢眼神迷茫，才意识到站在对面的不是朝堂上满肚子弯弯绕绕的老狐狸，而是一只单纯的幼崽，他干脆直说：“你愿意把青霉素方子给太医院吗？”

别说，有话直说的感觉......不太适应。

方子啊......宁欢摩挲小下巴，那是欢欢用积分换的诶！

堰堰说过，茄茄和青霉素要赚积分，最重要的人物就是皇阿玛。那......宁欢腆着小肚子，巴巴想，皇阿玛能给欢欢积分吗？

小公主好穷的呢！

积分没上过两位数，红色数字非常扎眼。

宁欢戳戳系统，机器人冷冰冰道：“检测皇帝有推广意向，达到积分标准。”

那就是有积分啦？

好耶！

“不白要你东西，朕可以给你......”康熙看宁欢犹豫，打算以利诱之，才起了个头，就见小姑娘突然笑成一朵花，乐道：“欢欢可以把方子给皇阿玛哦～”

甜滋滋，语调还带波浪的。

态度变化之大，仿佛方才那片刻不是在纠结，而是在顿悟。

康熙：“......”

康熙：“...............”

他看着宁欢空无一人的上下前后左右，压低声音问：“是有人跟你说什么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