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郎话锋一转,又道:“徐县丞进呈给皇上的奏疏上面可是说,诸族百姓多无固定姓氏,或子以父名为姓,或子以母名为姓,若婴儿初出,父母任指花木山石为其名姓,没个定数,是不是?”
那老汉梗着脖子道:“不错,怎么?”
林侍郎道:“所以嘛,把姓氏固定下来,并非不孝,而是大孝,如此一来才可以上承先祖,下继子孙。贵州一地有安宋田杨四大家族,皆非汉人,不都用了汉姓么?你等早已应允,皇上派了钦差至此,你等才矢口反悔,这可是欺君之罪!”
那白发老者气呼呼地道:“钦差老大人,您说的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也得我们自己个儿乐意不是?我们寨子里,有许多百姓其实是不愿意的,两位寨主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们不敢说啊?”
李玄成忍不住问道:“不敢说,这话怎么讲?”
那白发老汉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徐县丞在本县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就是县太爷都惧让他七分,向来是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两位寨主是怕违拗了他招来报复,这才虚与委蛇,就为了等钦差来为我等小民主持公道。”
林侍郎淡淡一笑,心中暗想:“这老者不过是一山中野叟,满口粗话,居然晓得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的典故,还能说出虚与委蛇的成语来,莫不是有人教他的吧?”
林侍郎到葫县后,与葫县官僚虽只简短接触,便已察觉到了知县和县丞之间矛盾极深。在林侍郎看来,徐伯夷之前如果没有十分把握,断然不敢上书天子提此建议。
虽然说头脑一热忽发奇想就敢向天子上书的蠢蠹之臣不乏其人,例朝例代都有这种读书读傻了的官员,闹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但是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这徐伯夷为人精明性情狡狯,显然不是这样的呆书生。
那么,是谁怂恿这些山民临阵反水呢?那位匆匆赶去驿路的花知县必定脱不了干系,叶小天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角色呢?林侍郎正沉吟分析,李国舅已经勃然大怒了。
李玄成谋得这个钦差,本就不是为了替朝廷办事,缺乏耐心。早日惊闻他朝思暮想的莹莹姑娘已嫁作人妇,便已万念俱灰,今天又遇到这种事,登时便发作了,他把书案一拍,厉声叱道:“简直岂有此理!徐县丞,你闹出这般荒唐无稽的笑话,简直是丢尽了朝廷体面!”
王主簿不阴不阳地道:“移风易俗,向来是潜移默化的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我等做地方官的,切忌急功近利,否则难免是哗众取宠,贻笑大方了。”
眼见钦差大怒,此时不踩一脚更待何时,盟友?盟友又如何。徐伯夷不仁,他就可以不义了,同为田氏门下又怎么样?大山头下有小山头,小山头下有小小山头,安宋田杨四大家也不过就是大明这座大山头下的四座小山头。往大里说,他们还都是大明臣子呢,不一样斗个你死我活?
林侍郎微笑道:“国舅息怒,相信徐县丞自有他的道理!”
林侍郎安抚住李玄成,转向徐伯夷道:“徐县丞,今日这般情形,你怎么说?若是拿不出一个道理来,本官可是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的。”
徐伯夷躬身道:“两位钦差息怒,这其中想必是有些误会。两位钦差可否先至小厅歇息,下官尚有细情容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