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胖子肉山一般堆在一张大太师椅里,身上穿一件梅红色喜鹊登枝燕居的锦袍,那喜鹊被他肚皮上的肥肉撑得圆鼓鼓的。他本来应该到前厅里听众官员议事,只是身材痴肥,实在懒得走动,就把他们唤到后宅来了。
“坐吧,都坐吧。”
张大胖子中气十足,一说话腹动如鼓。众人纷纷向张知府见礼,然后在两侧座椅上坐下,因为他们着装纷乱,无法辨别谁的品级高,是以也无法按照地位高低排座,只能就近找座。
叶小天不明白这样的习惯,只是微微一愣的功夫,左右第一排座位已经被人抢先占领了,叶小天恍然大悟,赶紧冲向第二排,等他赶过去时,第二排座位也被人坐满了,叶小天只得再冲向第三排,好歹在柱子旁边抢到一个座位,却是最靠厅门口的。
叶小天坐下身子,松了口气,探头向柱子另一边看了看,想瞧瞧还有谁跟他一样倒霉,一探头就看见大万山司的那位不知何姓,名叫洪东的土知县拉长着的一张脸,像鞋拔子一般难看,叶小天赶紧又缩回了头。
张知府咳嗽两声,道:“我贵州土地贫瘠,一省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县,朝廷有仁民之意,皇上有慈悲之心,年年拨款赈济,今年也不例外。咳!这笔款子呢,已经到了,关于如何分配,这就议一议罢。”
张知府话音刚落,便有一位一身儒衫,头戴方巾,颌下三绺长髯的老者站起,拱手道:“太守,我府学书院乃是官学,一向倚仗官府拨款的。依照旧例,每三年朝廷赈款中当有一笔拨付书院。是以下官促请太守循旧例,足额拨付我府学款项。”
叶小天一看,这人正是黎教谕,方才他去厅中候着的时候似乎并没看见他,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居然还在张知府身边抢了一个座位。黎教谕口中的“太守”就是指张知府,士人好古,所以雅称知府为太守。
张知府还没说话,那位扎西土司就站了起来,粗声大气地道:“府学建不建的有什么打紧,抚民才是第一等的要务。知府大人,我平头著可司群山环绕,地形闭塞,经济困顿!就是我这土司,如今也只能两天才吃一顿香猪肉了,可见百姓之苦,大人无论怎么议,都不该先拨款于府学啊,还请怜悯我平头著可司的百姓……”
黎教谕乜视着扎西土司,不屑地道:“府学乃朝廷所设,聚徒讲授、研究学问的所在,讲经论道、传播教化,承载文运、选贤与能,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要务,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变成不值一提了?”
扎西土司道:“圣人云:仓廪足而后知礼仪,现在百姓连肚皮都填不饱,还奢谈什么礼仪教化?”
黎教谕道:“兴旺地方,教化为先。不兴教化,只能贫者愈贫。人民愚昧,何事能为?”
马上又有一个穿官袍的人跳起来道:“黎教谕说的好不冠冕堂皇,你府学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五年才出了一个秀才,大把银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黎教谕老脸一红,强辩道:“我府学虽然五年才出了一个秀才,他却考中了举人,被点选为官员,现如今更是政绩卓著,由典史升为县丞了,我铜仁府学成才数量固然有限,可质量却是很高的。如今正因我铜仁府学贤士才俊太少,才更应该加大投入才是。”
这是“教育无用论”与“教育万能论”之争啊,眼看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叶小天作为黎教谕的学生,作为铜仁府学教育的最大受益者,可不好不出面声援恩师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站起身,语重心长地道:“诸位大人,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学生啊!我觉得,黎教谕所言甚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