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nd-晋江首发

然而,无论他怎么回想自己的过去,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处境所发生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的待在他的脑袋里,他的记忆无疑是连贯的,不曾模糊遗忘过一星半点。但是他的脑袋里总有一条神经,不堪其扰地扯着他的耳朵,歇斯底里地,永不停歇地向他大喊大叫——

『你这笨蛋弄丢了非常重要的记忆!』

是什么记忆?如果很重要的话,为什么会遗忘?他连母亲的乳汁,连蜷缩在母亲腹中的感受都记得牢牢的,他还是尚未成形的胚胎时就记忆着感受感知到的一切,他没有忘记过任何事。

纲吉想不明白,他的脑袋真的好痛。如果记起来、找回来丢失的记忆是这么痛苦的话,那么就这样干脆继续丢掉好了……痛到窒息的纲吉心绪混乱不堪。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尽管他一直在力求想点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分散疼痛,但这纯属徒劳。

无力的低垂着头颅,纲吉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

从蒙受着巨大痛苦的朦胧失神的暗褐色,变换为吸血鬼姿态下的鲜亮赤红,继而巩膜(眼白)连带着虹膜(眼仁)又逐渐渲染成了大片浓重的毫无瑕疵的鎏金色。惊心动魄,像是被熔化了的又半凝固着的液态纯金。人类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睛的。

纯粹的金光中,他的虹膜慢慢又洇出一道渐渐秾丽的细竖的鲜红。

是兽类才有的竖瞳,更像是龙的眼睛。

狱寺隼人发现,炸掉墙壁以逃走的计划远比设想的要难。

他将手里的炸|药在爆炸的前三秒丢到墙根,等待墙体的解体,但□□却在撞到墙壁的瞬间就被电磁吞噬焚寂得干干净净,连渣也不剩了。这跟纲吉的意念能力很像,但墙体是不可能有意念超能力的。狱寺隼人皱紧了眉头,将随身的炸|药拿出更多,一次两次……直到他将口袋掏得彻底,甚至将口袋也翻出来了,以便检查是否还剩余一根。

身上的火力殆尽,全身仅能翻出钱包和半包香烟的狱寺隼人停止了所有动作。他目光麻木又绝望地看着身前这堵,凭借着他的眼力看不出任何不妥和诡异,却炸不掉的墙壁。狱寺不敢回首去看自己背后还在苦苦支撑的十代目。为什么……怎么可能……不可能……

狱寺隼人的胃不堪悲观和失望的绞结起来,痛得厉害。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绝望更绝望的事情,狱寺隼人憎恶而恐惧地捏皱了手里的半包香烟。不自禁地,狱寺隼人满腹狐疑起现实;目光阴郁地想,他是不是其实此刻是陷入了什么噩梦之中。当然这不是梦,狱寺隼人很清楚,然而他现在真的不想承认这一点。如果只有他自己倒也无妨,狱寺对待死亡向来是无动于衷的,以一种挑衅和绝望的姿态。

可是这里还有十代目。

这让狱寺隼人都想就地跪下祈祷神明了。主啊,尽快来吧!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然而下一刻,甚至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并非是笑祈祷,而是笑他自己。

他确实是受过洗礼的教徒,但他却是不信教,不信神明的。狱寺隼人是黑手党的孩子,他甫一出生就在难以违抗的父亲的意志下,受了教,没有选择余地的成为了会去做礼拜的教徒。不过在他离家出走后,他便未曾踏足教堂一次。他没有信仰,也不虔诚,却在绝望的时候寄最后的希望于神明。这难道不好笑吗?狱寺讥笑,笑容迅即又变成了绝望。

“……十代目。”绝望地沉默了不多一会儿,狱寺还是选择告知纲吉现实,但他并未把头转过来。“我没有办法炸掉墙壁……抱歉,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我……”

狱寺咬紧了嘴唇,脸上布满了心灰意冷的消沉。

狱寺隼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积极乐观的家伙,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眼底露出非同寻常的痛苦神色。他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会死在这里的事实了。和十代目死在一起,这样的人生结局倒也不坏,比他从前设想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再好不过。狱寺隼人并不怨天尤人,他坦然接受死亡,但他其实又无法真正的,打从心底里接受沢田纲吉也会死去这件事。

所以,他对有着跟十代目一同赴死也不错想法的自己有某种带着些矫揉造作的憎恶和唾弃,和认为自己侮辱了十代目的忏悔与自疚。哪怕只有0.0000000000000000∞1%的可能性,狱寺隼人也是希望他的十代目活下来的,哪怕需要牺牲自己的性命。

他的性命不值一文。狱寺隼人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沢田纲吉并没有理会他,他还是那副从背影来看都很痛苦的模样。低垂着头颅,不靠近过去便看不到脸上的神情。狱寺张了张嘴,他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绝望有时候会引爆疯狂,有时候又将沉默弥漫的到处都是。

不过绝望的沉默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自认愧对于十代目的狱寺隼人突然被引起了某种强烈的恐惧——他急速,仿佛跳跑起来似的冲向了沢田纲吉。

这一刻,狱寺隼人差点以为他的十代目已经被杀死了。

“十代——”顾不得沢田纲吉之前再三勒令过的,狱寺隼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目……”冲来的力道和气势汹汹,被带着扭过半边身体的沢田纲吉抬起脸,一双灿金的赤红竖瞳直勾勾地盯着狱寺隼人。被电磁禁锢在门把手上许久的右手也轻飘飘地滑落到了身侧。

“您、您的眼睛……”狱寺隼人被沢田纲吉异化了的双眸给慑住了。磕磕巴巴地,在试图弄清十代目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的同时,狱寺意识到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电流……”狱寺鬼使神差地,探出左手慢慢贴到了身旁的门扉。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既没有被电流击毙,也没有像他的炸|药那样被电得灰飞烟灭。狱寺隼人困惑莫解,他心急如焚地想弄明白的疑惑一下子在舌尖堆成了山,不知该先探寻哪一条解释。睁着一双灿金的血色竖瞳的沢田纲吉对一切都漠然置之。

还在为绝望和死境的突然消失而心烦意躁的狱寺没有发现,在这困了他跟他的十代目许久的逼仄空间中,时间都被停顿了,空气也如铸铁般凝滞着。而他的十代目神情也变了,跟以往他所见到过的鲜活模样都不一样,而是汛溢着极致的威严,凝结着极致的冰冷。

狱寺隼人的十代目身上的气息也不再是甜滋滋,无辜无害的了。盛雪的苍白肌肤在头顶的吊灯下透着股病邪的青。冷飕飕,黑幽幽,湿蒙蒙从他身上成旋地散出,像是黄泉气息从地狱之门的缝隙里泄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要生吞活剥更多活人的魂魄和血肉。

这些,狱寺隼人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尽管他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

“攻击我们的那个混蛋去了哪里?!”

在发现洗手间的大门终于能够打开之后,狱寺隼人拽着门边,踉踉跄跄走了出去。他被外面更明亮的灯光晃到了眼睛,微微眯起,在还没适应之前回头朝还站在门边的纲吉哑声问。

“是逃走了吗?十代目——”狱寺隼人的口吻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一边热切地说,一边伸手,轻轻将他的十代目从里面拉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十代目受了重伤的右半身,尤其是手臂。至少今天之内,狱寺隼人对洗手间都是有心理阴影的。包围圈消失后,他便无法再继续留在里面,也不能忍受他的十代目待在里面了。

情绪中重新涌出一股新的积极正面的激动,狱寺隼人梗在心头的焦虑不安消散了许多。当他握着他的十代目,向餐厅大厅的方向又多走了几步,抬眼看到相距较远,看不真切表情的笹川京子和三浦春时,他才终于平复了些逃离了死亡的欣喜若狂,恢复了些平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毋庸置疑,狱寺可以确定一切都是十代目的功劳。

“十代目——”他回头,带着崇敬和感动。

狱寺向十代目寻求对自己猜测的肯定。

然而,狱寺隼人的十代目,刚刚才吞噬了半个杜旺町的电力和潜藏在电流里的闪电河童(辛红辣椒)的沢田纲吉站在店长托尼欧故意设计了隔断,将洗手间隐蔽在用餐场所之后的窄道上。半边脸沉在避光的隔断的暗影里,半边脸迎着明亮的灯光,淋漓着寒冰的血色竖瞳里缭绕着令人惊怖的邪祟,面无表情地盯着坐在光里的少女们。

狱寺隼人的这一不经意地回眸,撞见的是渴求着将这世间一切都碾轧零碎,拖入深渊,吞噬殆尽的……邪神。

“十、十代目……”狱寺隼人直盯盯地看着异样反常的十代目,一动不动,也不曾把自己的目光挪开。这样的沢田纲吉教人害怕、恐惧,但狱寺不怕,也不畏惧与他对望。但狱寺也没有轻举妄动地去接近现在的,身上已经没有丁点儿人类鲜活气息的他的十代目。

狱寺有些不安,但也没有他们被困在洗手间时那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