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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祠堂里都供奉着这么一些关于祖辈先人,生前全家福的速写画,虽然画风水准参差不齐,且不乏滥竽充数之辈,但好歹是这个时代下层人民,留下自己思念和技艺的一个廉价选择。

为我画画的这个人,叫方清溪,又名方应物,别号随清风去,却是我在前往江宁军的短暂旅途中,那艘花船上萍水相逢的白绘画师。

白绘乃是那位穿越者前辈,梁公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存和绘画源流之一,主要是倡导用炭笔和白纸之类,最简单的素材来表达画者的意境和感官,因此成为画者的物质条件很低,但是因为门槛低人数众多良莠不齐,这一脉源流也被传统拍的画师们,贬称称为画工或是画匠派,理由是他们过于专注小道受自身格局所限,难以出什么卓著的大师。

其中又分出来写生派和写真派,前者更注重整体感以简明概括的场景著称,而后者更强调细节的雕琢,更加精致工巧,以人物绘像接近社会上层的喜好。

据说写生派起源于数百年前,龙武军中那些专业培训出来的测绘人员;她们不但有勘察山川地理的学识,已受过相应的画工的训练,因此风格偏向粗扩朴实无华。

而写真派,又称花间派,祖源可以上溯到乾元年间,作为大宗正汉中王家的浪荡子李祁,这位宗室子弟亦是梁公的死党和拥埠之一,身兼敬重好多个上层子弟结舌的召集人身份,他早年最大的一向乐趣,就是尾行京中那些容姿出色女性,然后想办法登堂入室或是不顾身份的爬墙上屋,寻访窥得真貌,再由名家描绘成画册,辗转品评为一大风雅乐事。

后来又成为教坊行院中的一大时尚,稍有些名头的伶人女伎,都以拥有花间派的一幅写真为荣和自抬身价的凭据。

这位宗室子的一生荒诞浪荡,实在乏善可陈,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叛经离道,执意迎娶风尘中人的旧好,而引的朝野哗然,自觉家门蒙羞的大宗正,愤然断绝父子关系而开革出宗室玉册。

不过所幸他有一位足够强力的庇护者,最后变成保留宗室身份但破门出户,特旨就藩辨析都护府更加遥远的岭外宁远之地,非招不得奉还的变相流放九千里,因此他也成为第一位分藩海外的宗室。

他在域外域外开枝散叶,其中的嫡流在乙未之乱后,被梁夏大军拥入安西都护府境内,建立了所谓的北唐小朝廷,以招揽和收纳被国朝迫害的各支龙武遗脉。

后来疯帝一脉的李唐宗室,在永嘉大进军前后,被各地藩镇杀戮殆尽之后,北唐小朝廷的第三代李文革,又在河拢诸道的西军护送下,与西京城下大败南朝联军,最终进入洛渡,登基为承光帝,重开山河再续大唐国统,是为现今北朝洛都天子的祖源。

因此,写真派在这个时空轨迹中,颇有些兴盛,亦是出过温庭筠,李商隐等名家的。这位方应物,就是师从其中写真派的一脉。

只是当初本以为只是路途偶遇的片段,没想到时隔数月之后,他机缘巧合的也来到了南朝投亲兼谋生。

只是这位随清风去的运气不太好,来到畿内的时候,他想投奔的人早已不再,且音讯全无,他只能困局在城外某个肮脏的旅店里,坐吃山空一边寻人,正逢清远军乱,他被成群难民裹挟着进了广府,却发现自己的行囊包裹用具全部失落光。

只剩下几只随身碳笔,于是不得不走上沿街买画的路子,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要是平常年景再怎么不济,以广府之富庶繁盛,多少能混个果腹。

然后现今局势紧张,贫苦人家要为生计奔忙,稍微殷实的人家,也要为一日三涨的腾贵物价而发愁,却是根本没有人要买他的画技,至于那些略有身家的富室,自有相熟的画师和门路,也看不上他这点末微手艺,作为北地口音的陌生外乡人,他甚至连靠近这些人家的门内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