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进达脸色一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李素也黯然不语,暗暗揣度牛进达此刻的心思,大抵与数百年后的岳飞相同吧。
二人沉默片刻,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敏感的话题,转而说起此次战败的细节。
“如子正所言,高句丽的这位南部耨萨高惠真果真非凡,是个人物!”牛进达击节叹道:“老夫听了你的话,对此人小心再小心,两军对垒之时,老夫严令大军不得妄动,只以小股骑兵试探交战,每次皆被他化解,而他也以小股军队试探我大营,双方来往交战分外谨慎,直到老夫两次接到陛下催促进攻的旨意……”
牛进达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此战大部分责任在我,就算陛下不曾下旨催促,老夫也打算主动进攻了,试探多次后,老夫自认已摸透了高惠真的路数,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将他摁死在牛首山下,娃子,领军征战从来没有十成十的事情,但凡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便算是非常可行了。当时陛下的旨意催得急,老夫心中亦有了几分笃定,于是决定当夜子时发起进攻……”
颓然一叹,牛进达摇头道:“没想到老夫还是低估了高惠真此人,终究还是中了他的埋伏……”
李素忍不住插言道:“牛伯伯领军之谨慎,朝野皆有闻,昨夜发动进攻前,牛伯伯难道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高惠真此人用兵莫非神妙如斯?”
牛进达冷笑:“老夫确实未看出破绽,不过并非高惠真有多么高明,而是他硬得起心肠,舍得牺牲部将,从而也将老夫骗过了。”
李素疑惑道:“此话何解?”
“昨夜子时发起进攻,大军直奔敌军大营,在发起进攻之前,老夫派出斥候探营三次,每次斥候回报皆说敌营灯火未熄,人影幢幢,分明是满员之营,十万敌军皆在营中,未见任何超出寻常的防备,娃子,你也曾领过一方兵马,你告诉老夫,若三次探营皆是这般迹象,你会不会选择进攻?”
李素愣了片刻,道:“若换了小子,自然也会选择进攻的,毕竟敌营并无任何异象,兵马满编,全无防备,又是趁夜偷袭,哪有不攻之理?”
牛进达狠狠拍了一记大腿,叹道:“所以,老夫上当了!十万兵马分出四万左右侧翼包抄,前锋六万直冲敌营正面,力求将敌军全歼于营中,可谁知老夫的兵马冲进去又是点火又是杀人,最后清点战果,死在我军刀下的敌军将士却只有区区三千余,只有三千!”
李素惊愕道:“十万人的大营竟只有三千人在里面,这是为何?”
“要不老夫为何说这高惠真硬得起心肠,舍得牺牲部将呢!呵呵,早在老夫决定进攻之前,这高惠真恐怕便已看出了我军异动,天黑之后暗中将兵马撤出大营,却留下三千人守在敌营内,装出里面兵马满编的假象,吸引老夫领军攻之,待到我军十万兵马全数冲进敌营,高惠真便在外围将我们团团包围,来个瓮中捉鳖,说白了,老夫败就败在那守营的三千人手里,或者说,老夫败在高惠真冷酷无情的心肠里!”
“三千余人,全是他的部将,竟被主帅当成了牺牲的棋子,说弃便弃掉了,老夫领军大半生,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平日里对部将不假辞色,操练也好,行军打仗也好,更是严苛之极,该派部将上去拼命时老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对自己的部将能下如此狠手,故意牺牲他们的性命来换取一场大胜,老夫自问做不到,不但做不到,连想都未想到,所以老夫才有此一败!”
牛进达惨然一笑:“戎马半生,对‘慈不掌兵’这四个字仍未理解透彻,老夫活该有此一败!这一败真让老夫开了眼界,也让老夫对高句丽这个国家有了新的认识,彼国有此无情之帅,我王师能否征服它,实未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