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河远人 施定柔 2522 字 2022-10-22

何珞珈开始怀疑人生要从杀死一只蜈蚣的那天说起。

那是立春后的第一个周末,确切地说是她妹妹何珞薇十四岁的生日。一大早,珞薇吵着要去她工作的甜品店吃姜汁蛋挞,珞珈的室友沈伊湄正好在旁边煮一锅酒酿圆子,她一面往锅里搁桂花糖一面说:“珞薇你别去了,佳惠阿姨想给你买件裙子,今天带你逛商场。”

“不用不用。”珞珈连忙说,“阿姨昨天带了一下午的珞薇累得够戗。我跟店长说好了,珞薇跟着我们没问题。”

“周末店里比较忙,怕你看不住,”伊湄往锅里打了一个鸡蛋,“万一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珞珈摸了摸妹妹的脸,“她最近很乖哒。”

珞薇自小患有严重的自闭症,表现为情绪异常、沟通困难、一直也没治好。可是自闭症儿童通常伴有的阅读障碍珞薇却完全没有。恰恰相反,她特别喜欢读书,一本小说捧在手中能很快安静下来。作为疗法之一,医生们也鼓励她多看文学名著,认为这样可以帮她“触摸世界”、提高感受能力。遗憾的是珞薇不大能区分小说与现实是两个世界,说话颠三倒四,因此常被小区同龄的孩子们欺负。珞薇的脾气捉摸不定,一旦狂躁起来,要么不停地打自己的头,要么就追着孩子们乱抓乱咬,下手又不知轻重,有一次把一个男生打得一脸鼻血,愤怒的家长前来理论,一脚把伊湄家的大门踹了个窟窿。

抱歉之余,珞珈只得自掏腰包换了一扇更坚固的防盗门,花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

这样的“小事”防不胜防,几乎每月都有发生,珞珈早已学会临变不乱、遇乱不惊、反正不是道歉就是赔钱,记得省吃俭用就好。她自己是个甜点师,在“榛味甜品店”上班,本来和妹妹一直住在鹭川市北郊的奶奶家,为了交通方便,就在花桥路附近的丽珠小区租了个单间,房东李佳惠在鹭川机床厂工作,是个龙门吊司机。

李佳惠就是沈伊湄的妈妈。

四个女人挤在三室一厅的老公寓里,据说是伊湄的父亲留下的:佳惠一间房,伊湄一间房,珞珈带着妹妹一间房。每间房都不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珞珈和妹妹住上下铺,剩下的空间只够放一张小书桌,一把椅子,其它杂物只能塞在床底下。佳惠要的租金不高,人也热心快肠,不嫌珞薇有病添麻烦,有空时还能搭把手照看一下,珞珈心里感激,住得安定,把佳惠当作亲人相待。

伊湄是个大眼睛白皮肤的美女,瘦脸、高颧骨、剪一头短发、出门总是一副自带酷感的街头look,钟爱大号连帽衫、vans滑板鞋,色彩夸张到珞珈都不好意思与她同行,生怕拉低了前卫叛逆的平均值。珞珈自己则长得比较普通随意,细挑身材,披肩长发,杏仁眼,瓜子脸,笑起来眼角上翘精灵可爱,个头也比伊湄矮出两公分。论化妆、论打扮她都不如伊湄线条分明、浓墨重彩。此外她的眼睛也有点问题,大是大,却雾蒙蒙的,半个瞳孔被眼帘盖住,看上去迷迷糊糊,好像没睡醒,又好像迷了路不知身在何处。珞珈说自己这副样子要拜三年前那场车祸所赐,命是捡回来了,过去的事情也忘光了,要不是还有个奶奶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每当看见似曾相识的东西她总想在记忆里找回一些线索,最终却是一无所获,这迷蒙的眼神就是一种“历史无力感”的表现。

大专最后一年,伊湄拿着家里的积蓄跟着男朋友石光泰在汉震街开了一家奶茶店,不到三个月就倒闭了。之后又倒腾过一年的服装,合伙人是光泰的铁哥们。铁哥们坑蒙拐骗连带转移资金,将生意亏得渣都不剩。佳惠听说后倒是很大度,做生意哪有不交学费的?养老钱没了再挣呗。伊湄很不甘心,跟光泰暴吵一顿,友谊的小船就此打翻,光泰成了前男友,伊湄自己也没了着落,珞珈于是介绍她去自己的甜品店上班,两个女孩本来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现在又成了同事。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末,阳光明媚,微风习习,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早春的寒意。从丽珠小区到甜品店步行只要十分钟。她们在街角遇到了一个卖汽球的小贩,伊湄给珞薇买了一只粉红色的hellokitty。三人谈笑着走进店里,刚放下手里的东西,伊湄忽然“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分贝之高,震得珞珈耳膜嗡嗡作响。她搞不清出了什么事,出于本能地拽着妹妹跟着伊湄飞跑出门。

三人一直跑到人行道上,正好碰到赶来上班的店长贺易平,伊湄气喘吁吁地说:“店长、店长!店里有只巨大的蜈蚣!”

“巨大?”贺易平怀疑她用错了形容词。鹭川是南方城市,有蜈蚣并不奇怪,但“巨大的”蜈蚣还真是不多。对他来说,“巨大”是用来形容恐龙的。

“巨大!真的!”沈伊湄一脸煞白,好像那只蜈蚣正趴在她的头顶上。

紧接着,店里的另一位甜点师龚晓宇也跑了出来:“出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

“店里有只蜈蚣。”沈伊湄说,“在前台附近的地板上。”

“嚯!”龚晓宇立即缩成了一只虾子,“怎么办?”

“珞珈你也看见了?”贺易平问道。

“没有。”

“这样吧,咱们现场表决一下,”贺易平说,“不怕蜈蚣的人举手。”

只有珞珈一个人把手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