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沉思中一惊而醒,回过神来,茫然地问:“你说和谁长得像?”
“女娲啊!”
啊!
她惊呼一声,声音突然比刚才大了许多,脑袋便如炸开一般,轰地一响,以为听错,迟疑地看看美丝依,再看看女娲雕像,说什么也没想到。
她刚来冠盖城时,从乱军中杀出,怀抱婴儿,甩开黑夜和毒雾,步履蹒跚地一步步登上凤凰山,远远地望着同样怀中抱着婴儿的女娲雕像,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虽也曾诧异地觉得和她举止有些相同,却从未想到会长得像。
这多少有些巧合的相像,在常人心里,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惊奇或兴奋而已,可对她来说,却是莫大的震动。如果不是恰好有美丝依在旁发现,她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就此而去。
只因这相像,让她不能不怀疑玄阴就是女娲精魂,自己自小到大受其滋润,才会有这样的像,也因受她庇护,才能在一次次的生死存亡中,侥幸活下来,并因机缘巧合,得悟天道。
这样的像,对她而言,意义十分重大,关乎深藏心底的那个谜团。
她转过身,看着美丝依,颤声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美丝依见她情绪十分激动,生怕她不信,说:“你看你们的脸型、眼睛、鼻子、嘴唇,特别是气质,还都抱着婴儿,简直太像了。你要不信,自己拍张照比较一下,就知道了……”
她哦了声,这才想起。
只因从未想过和女娲长得像,并日日看着,又战事频繁,她之前竟没想到该拍张照片来做纪念,这时赶紧点开手机拍下,再将自己的照片放一起比较,只看了几眼,便真觉得有些像,一时浑身颤抖。美丝依也凑过来看,看着看着,忽然说:“你多半是她转世。”
她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来凝望女娲雕像,一时痴了。
只因风吹日晒雨淋,青铜铸造的女娲雕像较斑驳,和她脸型、神态、气质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差别,但只要仔细看,就会越看越像。这样的相像,尤须旁人在旁比较,才能看出。
烟雾中,女娲怀抱婴儿,一只手高举起略呈心形的盘状器物,头微微后仰,身子前倾,衣袂飘飘,即便是到了这天地毁灭的最后时刻,依然在呼唤生命随她前行,依然是那样地端庄、那样地圣洁、那样地悲悯,依然预示着,只要她在,生命就在,万古生生不息!
泪水奔涌而出,她止不住哗哗流。
她想起烛照看向她的充满深情的眼神,想起他临终飞升前对她说的千生千世不了情,终于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了,不由百感交集,泪水长流。
这一刻,她似乎开始明白自己是谁了,为何刚出生,就被炁尊子带走。
那是怎样的生离死别,又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她不知道,只因今生今世还没深深体会过,难以产生共鸣。但前生前世呢?千生千世呢?父母之心,恋人之情,思念之苦,别离之愁,总会随风雨刮过,云烟飘来。肝肠寸断,柔情无限,又岂因朝露而有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
这生生世世又千转百回的悲歌啊,全因那亘古不灭的生命而起……
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轻轻地响起:“虎妞不哭,把星际导航图带走。”
她心一震,赶紧抹去泪,徐徐飞近,在雕像身前身后寻找,也没见到,抬头望向雕像手中高举的心形盘状器物,暗想莫非是它?飞上去,细瞧器物上刻着的银河图,脑中忽然如触电般,天眼全开,睑视到浩瀚无尽的烂漫星空,滚滚而来,滔滔而去,无边无际。
她忍不住惊叫:天啦!
她自到基地后,多次上山看女娲雕像,并无任何奇异感觉,临别之际,心中恋恋不舍,来做最后的道别,却不意有极惊人的发现,不仅隐约明白了自己是谁,还意外得到星际导航图。人类科技足够发达,之所以仍无法飞出太阳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导航图。
星海茫茫,凶险万分,不是仅靠速度就能穿越,没导航图,寸步难行。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如此重要至极、苦苦探索而不可得、关乎人类命运的星际导航图,竟就一直静静地存放在女娲雕像手中,不知时光之久远。
盘状器物有四五米,虽只是块乌黑、润泽的玄石,却刀剑不能斫。
她尝试着去拿,不料竟搬不动。
心念一动,她拔出太阿,遥遥对准玄石,轻喝声吸,就见实际重量达十多吨的盘状器物自女娲雕像手中稳稳脱离,随她缓缓飞入凤凰号飞船内。
几小时后,凤凰号飞船来到位于尼卡山附近的熔岩流沟渠地带。
令她意外的是,等候在沟渠里的变异体远不止两三万,高地上存活的变异体全争先恐后地奔来。黑暗中,仍能看到远方好多奔跑的身影。火山、地震、雪崩、洪水、狼烟、尘雾……紧随在它们身后。魅曜暗灵以其独有的能力,向所有变异体传送了逃生信息。
大毁灭远比她预想的来得快。
她带群兽前行,奔向生命的居所。
她原本担心风险太大,心里实在没多大把握,现在既知真得女娲护佑,心想就算自己再无能,前途再危险,只要与她同在,就一定能化险为夷。生命因她而生,必不会因她而灭。
她来到深不见底的绝谷,看到了曾舍命跳下的悬崖,锈迹斑斑的铁墙,刻着“桑”字的断桥,圈养人兽的村子,却没见一头人兽,连鸡鸭猪狗也无。
荒野寂静无声。是来错了,还是恰恰说明这儿就有时空隧道?
没有答案,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登上曾疲惫地拖着豪酷机步枪来到的山坡,推演《河图》玄阵,发现所立处竟然正是开门,绝非巧合。一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神奇地进入浩瀚无垠的宇宙,自由自在地飞翔,还记得神秘的发光体和恐怖的黑洞,一缕孤魂在深空悠悠飘荡;还记得超光速中的无数分身,和无数次地死去活来……往事没有如烟,一切都那么真切,又那么迷茫。
七八万头兽密集地蹲伏玄阵所能及的三四里范围内,静静地等她开阵。
该做的都做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渴望得到女娲的提示。
女娲安睡了。
她默默地望着群兽,心里忽然想:“我带它们逃生,是否应该?它们本是人,变异为兽何其不幸!可人类的浩劫也由它们造成。将它们赶尽杀绝,似乎也罪有应得。但如这样,宇宙浩瀚无际,又何来大小、强弱、正反之分?
“是非美丑,原是人定。天道和谐,又几时以人之是非而分是非了?
“不管怎样,它们终归是生命。
“女娲创造生命,忍受神人难忍之苦,千生千世谱写生命华章,守护人类十亿年,兴灭续绝,从无高低贵贱、美丑善恶之分。何以如此,自然是天道和谐使然。当此浩劫,正该普度众生。我既然一力担当,拯救的便该是所有生命,而不仅仅是生命中的人。”
她望向怀中的婴儿,又望向美丝依,记起仍在治疗中的库姆,再回望万千群兽,心中欢喜。刚来金星时,她孤身一人,迭遇危险,转战千里,骂天骂地,愤愤不平,此时却再无孤愤、凄苦之感,心情格外舒畅,又格外平静,却是因为想通了人生至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