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长期戒烟,我完全忘记了抽烟的时候要备个接烟灰的东西这种常识性的问题。我急匆匆的套上拖鞋,打算往洗手间跑,五条悟先一步走上前来从我手里夺过那根燃着的烟。
“等——”
这还是燃着的烟头啊!
我正要伸手去抢回来,就被他一只手捏住手腕,让我别动。
接着,五条悟像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燃着的半根烟就躺在他手心——准确的说,是和他手心尚有一厘米间距,抖落的烟灰也像是被隔绝在了这一层透明的空间之外。
在房间暗淡的灯光下,他得意洋洋的表情让那双眸子泛着比往常还要晶亮的光芒。
“交给我吧。”
五条悟哼着歌跑去洗手间丢掉了,我很快就听到了马桶冲水的声音。
他回来的时候从饮水机接了杯热水给我,自己拿了盒果汁,上面还冒着水珠,一看就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
他把水递给我后开始拆开果汁上的吸管包,用牙齿咬着露在外面的白色吸管,然后用手扯下外面的塑料膜,嘴上还在问我:“你之前也抽烟吗?”
“戒了很久了。”我曲起手指头开始计算,“十个月……不,可能已经两年了。”正好是去前年年底的那个冬天戒的。
我接过他给我的水杯,热水的温度完全覆盖过了他的手留下的温度,我有点可惜的抿了口热水,然后回到与漫天飞雪只有一层玻璃之隔的窗边坐下。
……这个人,怎么不给我也拿果汁,好气哦。
五条悟的语气像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怎么今天心血来潮又破戒?”
是啊,为什么呢?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毛线球,无论中间是多么的曲折,首和尾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我将感情全都斩断,得到的结论就是:我被国木田影响了。但我没法说清楚,我是心痛、难受、不爽、还是什么别的感情,就像是所有的调料都放进了碗里最后变成的大杂烩。
“心情不好?”他像变戏法似的取出几颗草莓,上面还挂着水珠,一看就是刚刚洗好的。五条悟已经将吸管插进了饮料纸盒里,然后将草莓含在嘴里,他笑得轻松愉快,问我:“发生什么了?”
我说:“今天碰到了前男友。”
“哦?”他听着我说话,然后一边应声一边朝我这边走过来,“这个超好吃——”
他手中的草莓饱满剔透,水珠逃离不了重力,垂落在果实的前端,尾端的叶子是泛着暗色的绿,被他用手指握住,只将果实的位置呈现在我面前。
“终里,张开嘴。”五条悟像是铁了心要在我说话前完成这次投喂,他把嘴巴张成可爱的形状,然后像哄孩子似的对我说:“啊——”
看来不吃完没法说话。
我只能凑上去用牙齿将果肉咬下来,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所以前面有一大块红白相间的果肉没有被我吃进口中。牙齿将口中的果肉碾碎,草莓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横飞。
“……有点酸。”我捂着脸颊吐槽道:“还是换个季节吃草莓吧。”
把残余扔进垃圾桶的五条悟深受打击的表示:“我觉得还挺好吃啊。”说完,十分自觉的走到床边坐下。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他原本低着头用吸管吮着饮料,听完我的话后微扬起头颅看向我:“前男友?”
“对,前男友,要说起来是个有点长的故事。”我阖上窗户,将毛衣的下摆往下又扯了点。
五条悟未必对我的故事感兴趣,我心想,凡人的故事大多都是很无聊的,不论是起因还是经过,以及最后酿成的结果,无非是些无可奈何又没有道理的事情——这种事情,咒术师见过不少吧?
“不错嘛。”
房间里没开灯,深色的阴影落在他的半身上,但那双碧透的眼睛却十分夺目,在任何情况下都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说:“我不讨厌听故事。”
“十分无聊的故事你也要听吗?”
五条悟:“是否无聊这点要由听的人来判断。”
我弓着腿坐在床边,两手捧着杯子,用指甲把杯壁敲打着发出细细的脆响。
和暗恋的人讲自己的前男友是种什么感受?
很快我就知道了。
“真的是很普通的故事……他比我小一点,算是姐弟恋。工作大概算是公职人员吧?”我将信息做了模糊处理,继续说道:“前年年初我被卷入了一起恐怖事故,报纸和电视上都报道过,规模很夸张。”
“前年?”五条悟记性很好,飞快的就找到了对应的答案:“某大型购物中心的百余名顾客被逃往的□□当做人质……威胁警方安排逃跑路线,“前男友”君是公职人员的话,终里难道是当时的‘人质’之一?”
“嗯。”
这之中还有不少细节,今天就不说了,反正也不影响故事的完整性。
“事件之后又发生了些别的事情,又过了段时间,我们确定了关系开始交往。”
“你们交往了多久?”
“半年,也可能有八个月。”
“好暧昧不清的回答啊。”五条悟对我模棱两可的答案表示不满意。
“因为我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了,只能说个大概数字。”我继续说道:“交往之后就是情侣间那点事,他很忙我也很忙,倒是没什么时间约会……仔细想想也没有过几次约会,去过电影院,看了我们都不怎么喜欢的电影,然后去吃饭,吃过好吃的店,也有完全无法接受的店……”
放到已经一点心动都不存在的如今来看,好像情侣之间的约会大多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事。
能够让情绪达到峰值的绝不是什么看电影、吃饭、去游乐园这些事。
只是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这么简单就够了。
五条悟的手指置于唇边,他看起来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了求知欲,他问我:“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很忙,没什么在一起的时间,晚上也不会像别的情侣那样通电话,缺乏交流,也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到后来就顺其自然的分手了。”
“——在说谎呢,你。”
五条悟毫不留情的将我的话打断,他说:“只是偶遇就让你心神不宁的打破戒烟的律条的前男友,真的是顺其自然的分手吗?”
“五条先生。”我摸了摸鼻子,“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哈哈——”他笑了两声,明知故问道:“是吗?因为你的谎话实在是不高明,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准确的说是我提出来的。”
我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如飞絮的白雪,说:“前年冬天的某天,我出差回来的路上,突如其来的大雪导致路面打滑,我差点再度遇上交通事故,但是车还是撞了……总之是不能开了,当时又不在市区里,警察赶过来也要不少时间,我等了很久,等到手都冻僵了也没有人经过。”
“偏偏那天我生理期,又痛经得难受。”
“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当时正好在忙,一个都没接。”我说,“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他工作时间紧迫……哦,我先声明我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他没接我电话。而是我通过这件事,发现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想起来向他求助,在此之前我找警察、找同事、找朋友……最后才想到找他。”
“就像五条先生之前说的……我认为自己能够解决的,哪怕费劲一点也不喜欢找人帮忙,所以这是我唯一一次朝他提出求助。后来我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多等会儿,警察就来了。”
前几日被五条悟道破天机,我才意识到过度的矜持搞不好只会让自己和他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什么都不让人插手、什么都不让人介入,也就等于将自己的世界完全关上入口。
“也许是因为那天真的很冷,把脑子也冻坏了。”我说,“总觉得那天我变得比平时软弱了不少。”
我继续说:“后来我坐在车旁点烟,因为手冻僵了连烟都握不住,在这个情况下我奇迹般的思路清晰了,我开始回想,发现自从我们交往过后,除了去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等同于只是挂了个恋人的头衔在彼此身上,甚至还不如普通朋友来得亲密,竟然就这么过了半年,简直不可思议。”
“分手是我提的,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都没相处出来什么感情……如果还要这么不清不楚下去,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我说,“但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认为他自己有很大问题——他没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帮助。我解释了很多次不是因为这个……他似乎还是心中有愧。”
五条悟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突然蹿出一两句让我不知如何应对的耍宝的话。
外面好像变成了雨雪,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在一片寂静之中这声音越发激烈了,成为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生源。
平常嬉皮笑脸的人不说话时的,空气中沉默的氛围要比普通人来得强烈百倍。
我试着打破沉默,将窗帘拉上一半,上面的滚轮发出骨碌碌的响声。
我故作轻松道:“很无聊吧?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而已。”
我掏出手机,现在已经是六点多了,我有点饿了,可完全不知道吃什么东西。我刚站起身,就见五条悟从思考者的姿势中脱身,他举起手来像小学生上课提问似的:“提问——”
“你们牵手过吗?”
“……啊?”微怔之后,我在脑中进行地毯式的检索,随后点了点头:“好像看电影的时候有过。”
“既然是情侣的话,你们有接吻吗?”
“这个也要问?似乎没有。”
“那么,最后一次提问——”
五条悟开朗的合掌一击,将方才沉闷的空气一击溃散。
他凌乱的发尾向上翘起,弧度恰好是狡黠的可爱。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张脸庞上,就连柔软的睫毛上也浮现出微妙的强硬,外套立起的领子和房间的阴影交织,将瞳孔的颜色衬得更加明亮,变成了我难以揣测的光辉。
“——你刚才哭了,是因为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