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8 渔夫与金鱼(上)

维斯把那枚圆币收了起来。他把它递给旁边等候的看守人,指示他去做一些基础检查。分析结果很快就下来了,那只是一种寻常无奇的铂锡制品。

他认得这些东西,尽管不曾有机会使用。在他和弗奥昔日的故乡,如今已不存在的升云鸟星系,这些小小的圆片曾被原始人用于交换。在星系中央的中心纪念馆里,他与弗奥一起见过类似的物件——但那已是他们还在启蒙教育阶段的事了。

“你从纪念馆里偷来的?”他问弗奥。

“不能算偷。”弗奥回答。

囚徒脸上洋溢着一种奇异而满足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一起去纪念馆的日子。但他仍未解释这圆币从何而获,又或者他是如何巧妙地避开搜查,把它夹带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里。

维斯本应该为看守人员的失职而恼怒,他却并没有。要知道,在弗奥丧失理性以前是个多么狡猾而善于斗争的人!他甚至很奇怪委员会怎能如此轻易地抓住他,就好像弗奥主动要接受审判——这从道义上当然是正确的,可是有哪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会承认自己应当被处死呢?几乎所有的精神主义者在被上传以前都在咒骂,或是高声说着那些他们深信不疑的胡话:过程与意图重于结果,因为结果终究是不可改变的。在无法逃避的灭亡面前,保留尊严与仁爱是唯一令他们不朽的方式。

至少有上千份正式的研究论文,还有几百次学者辩论能反驳这些空话。不过,维斯的职责与这一切无关。他把生命中大部分时间花在舰队的漫漫长途上。很早以前他更多对付的是死物,那些恒星活动掀起的能量风暴,或是黑洞与磁漩涡。他看顾着旗舰,确保所有人都安全。在这一目的上,他现在的工作或许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可是当然了,他还是更喜欢以前的工作。如果不是那位旧日朋友,蓓,一力举荐他进入委员会,他不会站在如今的地方。

那是值得感激的。如果他不在这儿,或许就在外围的运输船上,为了延缓大挤压而做着徒劳的努力。救灾与转移难民。或者进行一些注定失败的试验,直到最后时刻。若和他今日的重要职责相比,那是何等无意义的牺牲!

维斯又从看守人那儿拿回了硬币。他把它握在手心捏了捏,感到一些荒诞的忧伤。这就是最后的精神主义偷偷藏在身上的东西。弗奥无疑费了很多心思才能办成。最后的武器。正如宗教信徒们在大挤压到来时的反应:既不撤离也不反抗,而是祈祷奇迹出现。但这当然也没有意义。即便他们的心声真能被什么东西耳闻——维斯连这一点也不相信——什么东西会对拯救他们感兴趣呢?如果真有一个意志,如同慈父般关切着他们的命运,那么大挤压从最初便不会发生。

叫他在悲伤中剩下一点骄傲的是,弗奥也不相信来自于神的救赎。他那旧日的朋友,陷入疯癫和偏执的囚犯,走上的是另一种妄想道路。不愿行动的人求助于一个遵循道德和秩序的概念之神,但弗奥却相信世界归属于兽性和原始的混沌,而他们必须去抗争和征服,像猎人用圈套来和狡猾的野兽博弈。那当然也是违背于事实和理性的,不过至少,这是一种以人为主动者的抗争,是弗奥在癫狂中仍未忘却的高贵品质。维斯为他昔日的朋友而骄傲。

他捏着圆币,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会儿弗奥似乎变得清醒了一些。那双炭灰色的眼睛转动着,打量屋中的一切。作为最后的一个精神主义者,他无疑听说过许多关于第六卷积扩张分析室的传闻。但不像其他人,他脸上没表现出恐惧或愤怒,只是一种平静的思考的表情。

“所以,就是这儿。”他对维斯求证道,“你们是在这儿处置了欧玛、雯和齐克?这里就是我们所说的那间死亡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