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呓语

他随即想到,依她这话,确实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论起来,他确实是救过她。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特别听不惯这两个字,甚至因此,心里升起一股难以排解的躁意来。

姜洵不假思索地板起脸来:“以后不许那样唤。”顿了顿,又肃着脸补充道:“梦里也不许。”

曲锦萱不明所以,但已习惯不敢多问,亦不敢忤逆他,只能点点头,乖乖地应了。

只是这回,她虽闭着眼,但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上一世的场景,在她梦中不停交错闪现。

先时,是恩公营救的场景。

那时,恩公救了她们,还要将她们送往安全之地,中途,一行人都以为脱了险,便寻了个山洞,就地安歇人马。

那晚,她凭借自己浅薄的药理知识,在那山洞周边采了些草药,为负了伤的恩公敷药。

便是那晚,她瞧见了恩公背胛处的胎记。

也是那晚,恩公对她表明了心迹。

再有,便是这回的治洪之事。

她只依稀记得,上世时,夫君也是去了宁源治洪,且听闻是负了伤,至于何处负伤、伤势情况、以及什么原因负的伤,她却并不清楚。

把脑中记忆翻来覆去想了个遍,也没能有更多有用的片段,曲锦萱懊悔无及,一颗心提着吊着,怎么都放不下去。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叮嘱不够,待想多说几句,可枕边人气息绵长,明显是入了睡梦,她连重重呼吸和翻身都不敢,就只能那么硬挺着,睁眼到了天明。

翌日起床后,本是同榻而眠的夫妇二人,一个神清气爽、眉目清扬,一个却无精打采,眼下黛影重重。

姜洵垂目看着曲锦萱:“昨夜没有睡好?”

曲锦萱条件反射一样,立马摇了摇头,完整地答了句:“夫君,我睡得很好的。”

睁眼说瞎。

姜洵半笑不笑地盯了她两瞬,自己伸手理了领缘,才向外迈出一步,衣襟又是一紧。

他回头去望,小女人抬着香腮,期期艾艾地问了声:“夫君可否稍等我片刻?”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他睨了眼那瘦弱的腕节,再对扯住自己的人揶揄道:“这么喜欢牵我衣角,我若不在府里,你岂非…要抱着我的衣物才睡得着?”

曲锦萱被他说得一张脸活似充了血,立马像被烫了似的,撒开了手,用极快的速度说了声“夫君稍等我片刻。”便也不等他答话,立马撩帘小跑了出去。

像是怕他跑了似的,不多时,人便又提着裙疾步回来了,还带着一罐不知去哪儿寻摸来的、青秞倭口的瓷盒,那瓷盒外壁,描着几簇粉色的金沙罗。

看着被捧到自己眼前的瓷盒,姜洵眉间抖了两抖:“给我的?”

曲锦萱认真点头:“这是我一直在用的肤容膏子,夫君带着去宁源罢,若是受了伤,及时敷用的话,也不会留疤。”

姜洵再度把目光驻在她脸上,未几,眼尾流露出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唬着脸,半真半假地说了句:“你当我是你?碰一下就留印了。”

曲锦萱被这突如其来的荤话烫红了脸,她低声嗫嚅道:“是我不对,没能早些知晓夫君要去宁源,眼下除了这个,我也没能给夫君备几罐好的药膏子…”

姜洵冷哼了声,再意有所指地回了句:“自己收着用罢,你比我更需要。”

说完,他便神色傲岸地跨出待霜院,回了玉昇居。

玉昇居中,杜盛捧着筛好的茶递了过去:“公子,都收拾好了,咱们何时出发?”

“半个时辰后。”姜洵坐在禅椅上,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他想了想,唤过杜盛:“去与孙程说一声,那避子药,暂时不用往待霜院送了。”

看上她尽心尽力服侍自己的份上,姑且如了她的愿。

不过一个孩子罢了,给她就是。

她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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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霜院中,换值时,桑晴见守夜的小丫头精神萎靡,便知昨夜,这里头又闹腾得狠了。

小丫头名唤巧茹,是章王府管家的小女儿,徐嬷嬷瞧着品行不错,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便在询问过曲锦萱的意思后,给她拔到了身边使唤,让桑晴带着。

巧茹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这几晚才开始守夜。

昨儿个,爷进了卧房没多久,她便听到卧房中传出声夫人的惊呼声,吓得心口一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想要问一嘴的,可才站直了身,就记起桑晴曾红着脸与她说过,若是爷在,除非两位主子开口唤人,否则不管听见什么声响动静,都不要去打扰。

巧茹心有余悸:“夫人好可怜,一直在哭、在求饶…”她很有些愤愤不平地:“桑晴姐姐,你说夫人那样美那样好,爷怎么就不怜惜她呢?”

桑晴臊得脸都憋紫了,只能含糊回了几句,把人给支走了。

她进了内室,见曲锦萱面容有些憔悴之色,便道:“夫人可要上些妆粉遮上一遮?不然,就怕姨娘瞧了会担心。”

曲锦萱揽镜照了照,点头道:“那便遮一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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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妥当后,曲锦萱才走到待霜院外,便碰上了急急跑来的沛柳。

沛柳气喘吁吁、满脸都是焦灼之色:“夫人,爷要出京公干么?”

曲锦萱点了点头,却见她越发急了:“夫人怎不早些跟我说这回事?听闻那宁源离奉京好几日路程呢,那样山长水远的地方,爷怎么能短了人伺候?”

还以为她是当真担心姜洵,曲锦萱便温声道:“有杜盛与孙程在,不用担心的。”

沛柳睁大了眼,声音都提高了些:“那怎么能一样?爷们糙手糙脚的,哪比得过咱们细心体贴?”她捏着扇柄,染了寇丹的尖甲不停地抠着扇沿:“还有,夫人就不担心爷去了那宁源,被哪路狐媚子给勾了魂么?”

见曲锦萱怔忡,沛柳生怕她不懂自己的意思,便凑近去,苦口婆心提醒道:“夫人可知这官场酬酢,官员们为了献殷勤拉关系示好,送歌姬舞女什么的,那可是常有的事。”

曲锦萱掐了掐手心,摇了摇头:“爷是去治洪患的,你莫要多想了。”

沛柳犹不甘心,急切地想说服曲锦萱,派车把她给送到姜洵身边去,可曲锦萱有事在身,并没什么耐心与她多言,应付了几句,便带着桑晴走了。

“呸!没鬼用的。”

沛柳在背后轻声骂完,又摇着扇子,往浮曲轩走去。

这会儿,浮曲轩中古曲幽幽,如流水潺潺。

沛柳听得心烦不已,胡乱挥了几下扇,吊起眉来奚弄道:“别弹了,爷都走了,听不见你这儿幽幽咽咽的乐音。”

琴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