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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了两碟子腌酱瓜,杜云安勺了点子香油滴上,另一头杜仲已将馒头、碗筷在堂屋当间的桌上摆好了:“妹妹怎么酿的这酱瓜来,香脆入味的很,京中铺子里卖的远不如这个……”

“我分出了一小坛子,哥哥出门时别忘了带上,张师傅爱就粥吃。”

杜仲抬手揉揉妹妹顶着两个包包的小脑瓜,拉拉绑揪揪的流苏带子,忍不住旧事重提道:“看你这操心的劲,依我说,胖婶子还有她自家的事情忙,索性再买两个持重的家人,我出门时也放心。”

杜云安把筷子塞到她哥手里,还是摇头说:“早先是我年岁小,因哥哥你拜了名师时常在外,这才买了陈老娘王老娘在家帮忙,如今我却大了,再买人庄上该说嘴了。”顿了顿,才又道:“咱们家到底尴尬,庄上人多口杂,又恰在这骨节眼,着实不好惹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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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却是兄妹俩的一桩心病,也是这李甲庄的一件奇闻轶事:原来这杜家自祖上就是金陵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的亲卫,他家祖宗身上也是有战功的,只不过承平之后留在王家做了家将,后头王家几经变故入了京,杜家的男丁也依旧是府里的家将,享着供奉,并非是那些能随主人买卖打骂的奴才之流。

谁知上一辈的杜家子,即杜仲兄妹的父亲杜栋,摊上一门尴尬的亲事。两兄妹的娘原是府里太太的陪嫁大丫头,云氏生的花容月貌,又做的一手巧活,色色都好,虽是个奴婢,却也堪配杜栋。但偏偏这丫头本已是蒙太□□典开了脸的房里人。庄子上传言是老爷当时的一位姨娘妒忌云氏年轻美貌,趁着家主王子腾酒醉挑唆,王子腾昏沉中不知怎的就把云氏指给了身边的护卫杜栋。王子腾是戎马善战的英雄,最是说话算话,次日醒来也未反悔,据闻后来也处置了那个歪心使坏的姨娘。

若事情只到此,大抵也只算一件主从恩义,美人相酬的一时佳话罢了。

偏只这云氏身份特殊敏感,不仅是王子腾的通房,还关系着王子腾嫡妻李夫人的脸面。李夫人早先已放出话来,只待云氏侍奉时间长些就摆酒提拔她做正经的姨娘,阖府皆知这位陪嫁丫头是板上钉钉的‘云姨娘’,谁知一朝竟被下了这样大的颜面。李夫人气怒非常,病了一场,病好之后身边服侍的亲信家人也再不敢提及云氏,于云氏而言,这就误了顶顶重要的一事:她在李夫人那里的身契,并未能放出。

奴婢们身家性命的大事,在主子眼里未必有眼前的一盆花一朵珠钗要紧。云氏离了李夫人跟前,李夫人病好后自然难以想起这茬,身旁又无人提醒。到此,一桩亲事就变味难堪了。

因本朝律例:良贱不婚,杜栋虽只有云氏一房,可云氏实际上并不能算杜栋之妻,只是个妾罢了,这叫杜仲和杜云安的身份也更不好听了,杜家族里颇多微词。

这长子还好,杜家的哥儿刚生下来府里就按例给上了丁口,那和杜家先祖一样也要当家将培养的,是清白的良籍,每年都能领米粮钱供。可轮到安姐儿出生时,她父亲一病死了,她是个女娃儿又是个遗腹子,并不受府中规矩优待。当时杜家其他远亲嫌弃云氏是克夫的祸水,又觊觎杜栋留下的家产,幸好云氏性敏机变,扯着李夫人的虎皮,求了同是李家旧人的管家嬷嬷,带着一双子女躲进了李夫人在京郊宛平县的陪嫁庄子李甲庄。

深宅大院里,李夫人听闻杜栋死讯才知晓旧事,又唏嘘又可怜。只是时移势易,此时太太奴婢的身份变成了云氏最大的庇护,倘她被放出去,杜家金陵的远亲宗族立刻就能拿下她关进祠堂去,光明正大的祸她儿女吞她财产。她现在能保住儿女和家财不被抢走,完全是假托了李夫人和李家的威势。李夫人深知内情,便只命李甲庄的庄头多多照顾孤儿寡母,分了僻静房屋给她们,却不必劳役。只等日后杜仲能顶门立户,再放云氏归良。

可惜云氏孕中连遭大厄,又殚精竭虑的筹谋生路,自搬进李甲庄,身子骨便每况日下。她也硬气,硬撑了数年,直等到长子十岁上拜入京中有名的武师张老镖师门下,日后有了指望倚仗,才撒手人寰。可彼时幼女安姐儿尚不足五岁,生的粉团一般,如同菩萨座下的玉女似的,云氏生怕自己一死,兄妹俩就全无理由继续留在李甲庄了:小兄妹在外居住,长子倒还不怕,幼女却极可能被偷被拐,落得个悲惨下场。为子女计,云氏临终前只得求了那位相熟的管家,忍痛将女儿入了奴籍,暂在李甲庄上安身立命。

于是就有了这一桩后患:杜云安虽不用像其余庄户那样劳役,却勉强算的个‘家生子儿’。按照王家的规矩,府里满二十五岁、庄子满二十岁的单身小厮,府里满二十岁该放出去的丫头、庄上十五及笄的女孩,在每年春节前或由主子、管家或由庄头指配成婚,好孳生人口,繁衍家奴。杜云安今年就要及笄,即是说:到了年底就得被指配给本庄或别庄上的小子。

娘将妹妹入奴籍本就是权宜之计,杜仲只恨自己当年人小力薄,撑不起门户,现今怎又肯让妹妹胡乱配给某个小子,子孙后代都为奴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