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被景宛白的伤吓得脸都白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狠狠一扬马鞭直奔右相府。
苏傲玉走后,还站在房间里的赵夫人便有些无地自容,抬起头来看着晋国公夫人,赵夫人嗫喏道:“国公夫人,我”
“行了!”晋国公夫人摆摆手,“多余的话,你不必与我说,这是你们家与右相府的事儿,今日害得我孙女儿接风宴毁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你且带着赵二小姐先回去,你要解释什么,自己去右相府,你同我说了没用。”
赵夫人惊醒过来,无奈地叹一声气,行礼之后带着赵念回了副都御使府上。
事发之时,宴席才刚刚开始,是以,如今客人全部撤去,席上的酒菜几乎都还没动过。
董氏站在小厅前吩咐,“这些饭菜用干净的木桶分类装好送去给城隍庙的小乞丐们吃。”
下人们应了声就开始着手处理。
董氏再回来时,一脸愁容,叹道:“好好的一场洗尘宴弄成这样,真是晦气!”
宁氏也皱眉,“可不是么,上次景宛白从京兆府大牢里出来,听闻三夫人柳氏给她设的宴也搞砸了,今日搞砸宴席的还是她,可见这个人委实晦气,下次咱府上再有事儿,还是别请她的好,免得再闯大祸,这次毁了脸,谁晓得下次会不会连小命都给搭上了。”
宁氏说完,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二嫂?”
董氏道:“先前我见她追着抚宁伯府的马车出去了,许是有话想同她未来的亲家母私底下说。”
董氏一提醒,宁氏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大嫂,听你这语气,可是抚宁伯夫人同二嫂谈及退婚之事了?”
“这个我不清楚。”董氏摇摇头,“二弟妹追着出去的时候,我正在设宴的厅堂里忙活,只看见她追了出去,还来不及细问。”
宁氏略略思索一下,“大嫂,你先陪着母亲,我去若妤那边看看。”
董氏点点头。
宁氏转身就去了苏若妤的院子,三房嫡女四小姐苏颖正在苏若妤的房间里与她说话,见到宁氏进来,苏颖站起来侧身福了福,“母亲,您来的正好,快劝劝三姐罢。”
宁氏皱眉,望着表情呆滞的苏若妤,“三丫头,你这是怎的了?”
苏颖小声道:“方才景三小姐出事时,客人们都去看热闹去了,三姐姐就趁机同抚宁伯夫人说起退婚之事来,气得抚宁伯夫人站起身来就走了,二伯母不得已,追了出去。”
宁氏心中大骇,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若妤。
从前这丫头在她心中只是个性子柔弱的小女儿,想不到经此一劫后性子变得执拗了起来。
沉思片刻,宁氏对苏颖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你三姐姐说。”
“母亲”苏颖有些不放心,轻咬着唇,
“回去练琴。”宁氏又重复了一遍。
苏颖再不敢多话,行礼告退。
苏颖走后,房里便只剩下宁氏和苏若妤二人。
宁氏走过去,在苏若妤旁侧坐下,眉目间俱是纠结,“三丫头,你这两日到底在想什么?”
苏若妤抱着双膝,眸中覆上一层水雾,抬起头来看着宁氏,倔强地没让眼泪落下来,声音嘶哑,“三婶,我只是一时没法接受秦尧的死而已。”
宁氏瞳眸一缩,恨声教训,“苏若妤,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同秦尧这件事,我与你大伯母千方百计隐瞒,分毫不让你父母和你祖父祖母晓得,可是你呢,放着叶知温这样好的男人不嫁,你偏要记挂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你私相授受的事儿一旦传了出来,你如何对得起你爹娘?”
苏若妤闭上眼睛,没让自己哭出来。
宁氏道:“我不妨说与你听,你父亲这一辈三兄弟,唯有他是庶出,纵然你祖母待他如己出,可庶出就是庶出,如若自身没本事,这辈子便只能囿于这层卑微的身份而活在底层。因此,你大伯父和你三叔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你父亲必得付出十倍的努力方能得,他从当初的庶出白身一步步走到殿试高中被钦点为中书舍人,你可知他暗地里流了多少血汗?你又知不知道为何大房三房都有妾室,唯独你父亲就只有你母亲一个正妻?”
苏若妤心中堵得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宁氏道:“你母亲本是襄阳首富之女,虽比不得官家千金身份高贵,她却是你外祖家的心头宝,嫁给你那当初既是庶出又是白身的父亲,算是低嫁,可她从未抱怨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陪着他走过来了,你父亲是个重情之人,至今依旧记得那些年你母亲陪他走过的坎坷路,因此,他不愿辜负你母亲,所以拒绝了你祖母坚决不纳妾,也因此,二房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不管是你爹还是你娘,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私相授受这件事,既然秦尧已经死了,那也就算了,我和你大伯母必定会替你保密,可叶知温这边,你必须得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能说违背便违背的?你父亲因为你被抓进诏狱这件事急白了头发,夜不能寐,到处联络人帮你求情,你可倒好,丝毫不念及恩情,今日更是过分,竟敢当着抚宁伯夫人的面主动提出退婚,苏若妤,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宁氏越说越激愤,“虽然你并非我亲生女儿,可你已经过分到连我这个做婶婶的都看不下去了,非得站出来说几句。如今我就想问你一句,是你父母的养育之恩重要,还是你与秦尧的露水情缘重要?”
“我”
苏若妤还未来得及出声,二老爷苏磊就阴沉着脸走进来,居高临下望着苏若妤,厉声一喝,“你方才同抚宁伯夫人说了什么?”
苏若妤慢慢站起来,微微低垂着眼睫,“父亲”
话音还没落,苏磊就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响亮的声音连宁氏都被吓了一跳。
她作为三房正妻,自知此时不宜与二伯待在一处,只好随便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苏若妤半边脸颊高肿,她咬着牙关忍痛,半晌,道:“父亲,女儿知错了,您罚我罢,我绝无半句怨言。”
苏二老爷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命人取来藤条,喝令苏若妤,“跪下!”
苏若妤直挺挺跪了下去。
苏二老爷心下一狠,甩动手里的藤条狠狠打在苏若妤后背上,“说!你错在哪儿了?”
苏若妤的后背当即沁出血痕来,痛得她浑身都在抽搐,眼前黑晕阵阵来袭。
死死咬紧牙关,苏若妤艰难出声,“女儿不该忤逆父亲。”
苏二老爷再扬手,又是狠狠一鞭打下来。
纵然苏若妤闭紧了嘴巴,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二老爷又恨声问:“既晓得错了,往后当如何?”
“我我嫁。”苏若妤喘了好久才勉强说完整一句话。
“嗯?”苏二老爷声音愈冷,再一鞭狠狠落下来。
长袖中拳头握紧,骨节泛出青白色,指甲生生将掌心掐出血来,苏若妤将眼泪忍回去,一字一顿,“女儿往后必定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好贤妻良母,再,再不敢肖想其他。”
苏二老爷听罢,紧皱成一团的眉头才慢慢舒缓了些,但脸色依旧阴沉可怕,他道:“明日一早,我让你母亲带着你去抚宁伯府给抚宁伯夫人下跪赔罪,你可愿?”
苏若妤已经无力点头,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并着血痕浸透,剧痛使得她跪在地上的娇弱身躯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强撑着眼皮,半晌吐出一个字,“愿。”
苏二老爷无奈闭了闭眼,出门后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三小姐。”
苏二老爷走后,苏若妤的奶娘就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快要断气的苏若妤,她顿时就惊哭起来,一下跪坐在地上将苏若妤抱进怀里,颤声道:“我的三小姐哟,二老爷怎会下得去这样的狠心,三小姐,您且忍忍,老奴这就给你请大夫。”
“奶娘。”苏若妤半边身子依偎在张妈怀里,声音虚弱无力,“不必请大夫了,扶我去小榻上歇着。”
张妈看了一眼她血迹斑驳的后背,泪落不止,“您都这样了还不必请大夫,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苏若妤扯了扯嘴角,“不会的,我命大。你扶我去小榻上罢,我侧躺着歇一夜便好,明日还得随母亲去抚宁伯府赔罪。”
“什么?”张妈大惊,“三小姐您这样还怎么去抚宁伯府?”
“不妨事的。”苏若妤道:“从前是我任性,没能体会到父亲母亲的良苦用心,从今往后,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说只是给抚宁伯夫人下跪赔罪,便是让我拿命来抵,我也是绝无怨言的。”
张妈鼻尖一酸,放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苏若妤扶到小榻上。
苏若妤无力地垂下眼皮,“奶娘你出去罢,我想单独躺会儿。”
张妈本想留下来照顾,却终究拗不过苏若妤的倔强,暗叹了一声,走了出去,也不敢走远,就怕苏若妤有个意外,只好守在门外。
没多一会儿,二夫人姚氏就回来了,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见到苏若妤房门紧闭,她抬脚就想踹进去。
张妈忙道:“二夫人,三小姐被二老爷打了,如今正在歇息。”
姚氏一惊,“什么?”
张妈把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告诉姚氏苏若妤伤势严重且不肯请大夫。
姚氏满腔的怨恨因为张妈这一席话顷刻消散,满心疼痛,她收回准备踹门的脚,转为敲门,“若妤?”
里头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