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温当时并不知道她是谁,后来安然回府后多方打听才知当夜救他的小姑娘是晋国公府三小姐苏若妤。
自此,他便把这个小姑娘放在了心上,纵然他对于苏若妤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意外,可她却是他一生只遇一次,一次就再也放不下的怦然心动。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长成她喜欢的模样,然而她终究是不记得他。
晓得她有了喜欢的人时,他不是没有失落过,不是没有绝望过,可他总想等一等再放手。终于,他等到了能与她结为夫妻的机会,那一刻,他心中狂喜,只觉老天厚待。
然,叶知温从未料到苏若妤对秦尧的感情竟然那样深厚,以至于因为这个男人,苏若妤恨他入骨。
对于这件事,叶知温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可他不忍心去责怪她,看到她难过,他比她更心痛。
初尝情滋味的他不太懂得如何去讨得一个女子的欢心,他只是单纯觉得只要是她开心的事,他就能想方设法满足她。
所以,当初才会决心让她去见秦尧。
如今想来,他反而有些后悔,倘若自己不要让苏若妤去见秦尧,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张氏满是嘲讽的声音拉回了叶知温的思绪。
“苏若妤,你把我们家知温当成什么了?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东西?他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我抚宁伯府的继承人,你不喜欢他,自有人会心疼他呵护他。自定下婚约到如今,你可曾回过头去看看你惹出了多少事儿?秦尧那件事暂且不论,就光是昨天我在晋国公府时你亲口说不愿嫁想退婚这件事,你就休想我会原谅你!”
姚氏满面自责,“叶夫人,能否给若妤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氏冷声叱道:“苏二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苏三小姐是高门大院里的千金,我们家庙无处安放她,更不敢让她改过自新,我看苏二夫人也别纠结于旁的事儿了,还是赶紧把退婚落到实处。”
“娘,您没听到若妤说她不同意退婚么?”叶知温用商量的口吻道:“不管若妤过去有多大错,只要她进了我抚宁伯府的大门,往后我定会让她好好孝敬您二老,可好?”
张氏咬牙瞪着叶知温,怒其不争,“你个逆子,究竟要为娘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苏若妤本就不想嫁给你,你为何非得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叶知温垂眸,“从小到大,儿子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这一次,我想遵从本心,还请父亲母亲允了儿子,圆了我这唯一的心愿。”
“你!”张氏怒不可遏,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抚宁伯递了个眼色止住了。
苏若妤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知温,她不知道这个人内心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觉得一见到他,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秦尧的死,想起那日在草场的一点一滴来。
眸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苏若妤别开眼,将满心疼痛压回去。
“罢了。”许久不出声的抚宁伯突然道:“既然知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给你们俩一个机会。”
说完,抚宁伯看着苏若妤,道:“从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你最好能学会怎么做抚宁伯府的儿媳妇,学会何为恪守本分,否则,即便是你嫁入了抚宁伯府,终有一天,你还会再出去的。”
再一次跪下去,苏若妤安静道:“多谢伯爷夫人,您二老的话,若妤必会铭记于心,从今往后心无旁骛,安心嫁入抚宁伯府,孝敬二老,扶持夫君。”
等候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她点头愿嫁,叶知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看着苏若妤安静到几近可怕的面容,心脏如遭了重击。
直到苏若妤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叶知温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站起身就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喊:“若妤,等一下!”
苏若妤没走多远,听到声音后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她。
姚氏知趣地走开了。
“四爷有何事?”苏若妤淡淡看着他。
“你可是真心愿嫁我为妻?”叶知温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双目看着她不放,唯恐错过任何意思表情。
面对他的目光,苏若妤并未闪躲,浅笑道:“四爷若不介意,明日便可让你父母来晋国公府商榷婚期。”
“不。”叶知温摇摇头,“我不想听这个,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心甘情愿?”
苏若妤眨了下眼,将泪花全都逼回去,面上笑意不变,缓缓吐出四个字,“心甘情愿。”
叶知温眼圈蓦地红了,“你在骗我,你一直不肯相信我,是吗?”
苏若妤没说话。
“倘若我说,秦尧的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你可信?”明知没有希望,他还是开了口。
“四爷,你我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不要再谈论旁人了罢,若是让你父亲母亲听到,又该数落我的不是了。”苏若妤深吸一口气。
叶知温闭了闭眼,忽然道:“从前我总认为,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哪怕你心里装了别人,我也能强迫自己忽视,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做不到,不是因为我容不下秦尧的存在,而是我不想看你难过,心中装了别人嫁给我,你分明是不开心的,既然嫁给我让你如此痛苦,那我不如”
“四爷!”苏若妤突然打断他没说完的话,“关于这桩婚事,我已经折腾不起了,求你,别再生出变故来。”
“若妤”叶知温上前想抱抱她,被她灵巧躲避了。
叶知温黯然后退两步,不妨后背撞在了柱子上,不偏不倚撞到伤口,他身子一阵痉挛,旋即往下一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面色痛苦。
苏若妤不知发生了何事,吓得变了脸色,她叫唤两声,“四爷,您怎么了?”
叶知温没反应。
苏若妤心中大骇,俯下身想去扶他,却牵扯到背上还没痊愈的伤痕,顿时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传来,她额头上很快渗出冷汗,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伸出去扶叶知温的手也无力垂落在地。
姚氏走出好远都没见到苏若妤跟上来,有些不放心,索性折了回来,岂料刚好见到叶知温和苏若妤虚弱无力地瘫在廊下,叶知温面色痛苦,苏若妤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
姚氏大惊,急忙跑过去将苏若妤扶起来,“若妤,你这是怎么了?”
苏若妤勉强站稳,摇摇头,“娘,我没事,你快看看四爷,我不知他是怎么了,突然就倒了下去。”
姚氏这才回过神来弯下身去扶叶知温,却不料他已经陷入昏迷,身子甚沉。
姚氏急得团团转。
毕竟叶知温是随着她们母女出来的,万一让府中人撞见这一幕,她们母女可就万万脱不了干系了。
正焦急之时,江枫突然从远处飞奔而来。
一眼见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叶知温,江枫惊呼,“四爷!”
江枫这个人,苏若妤有印象,那日在京郊草场她昏迷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江枫。
如今再见他,苏若妤神情有些恍惚。
江枫把叶知温扶起来,恶狠狠瞪了苏若妤一眼,道:“四爷是因为你才受此重伤的,一会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伯爷夫人不与你计较,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姚氏哪曾见过这般阵势,吓得不轻,忙解释道:“这位爷,你可别误会啊,我们若妤根本没对四爷动手,况且况且我们家若妤还有伤在身呢,连她都自顾不暇了,怎么可能会对四爷动手?你要不信,现在就可以去请大夫来看,究竟怎么回事儿,一探便知。”
江枫看了看苏若妤那一脸的荏弱苍白,冷哼一声,没再多说,背着叶知温快速回了关雎阁。
叶知温尚且残存着一丝知觉,他听到了姚氏口中所说的“苏若妤有伤在身”,本想开口说两句,眼皮却越来越重,没多久就全部阖上,完全失去意识。
苏若妤此时后背上也是阵阵剧痛来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得踉踉跄跄随着姚氏出了抚宁伯府大门坐上马车回了晋国公府。
刚回到房间不久,姚氏就让苏若妤趴在床榻上,她轻轻掀开衣服一看,伤口再次裂开了,昨日的药算是白抹,一看见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姚氏又气又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都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好端端的怎么就裂开了?”
苏若妤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双目空洞无神,半晌没回答姚氏的话。
姚氏把药粉和绷带找来,重新给苏若妤敷药包扎,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夫,伤口是包扎好了,却不知苏若妤的状况究竟如何,心中十分焦躁。
不多一会儿,外头有丫鬟报二老爷往这边来了。
姚氏忙起身去外间迎接。
苏二老爷在外间八仙桌旁坐了,轻睨姚氏一眼,绷着脸问:“若妤今日去赔礼,结果如何?”
姚氏黯然道:“总算保住了婚事。”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苏二老爷最是了解姚氏,如今一听这短短几个字便知过程不是太愉快。
他眉头微拧,“婚事保住自然是好事,怕就怕这丫头嫁过去以后日子过得不好。”
姚氏何尝没想到这些,心头一揪,“老爷,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桩婚约不能退,一旦退了,若妤的名声可就全毁了。相比她往后每日遭人白眼嘲笑地躲在闺阁里,我倒宁愿她嫁去抚宁伯府,夫家的日子才是她自己的。咱们含辛茹苦养育她这么多年,从来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苦,一丁点儿累,因此才会造成她见识浅薄,不懂人情世故,不知人心险恶,也该是时候放开她让她自己去搏一搏了。”
苏二老爷叹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昨天那样打她,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是她的亲生父亲,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何尝不心痛,再想到她今后嫁了人很可能不受婆家待见,你说我这心里能好受么?”
“老爷”姚氏抹了抹眼角泪珠,“那您说怎么办?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么?”
里间的苏若妤一字不漏听到了他们夫妻的谈话,突然开口道:“父亲,母亲,您二位不必为我担心,从今往后,若妤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婚约不会退,我也愿意嫁,至于嫁过去的日子如何,母亲说得对,全凭我个人本事,昨夜至今,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我的确是该独立自主一回了,先前在抚宁伯府,我让四爷转告伯爷和夫人,教他们明日便可上门来商榷婚期,如若不出意外,这两日他们就会过来纳征的。”
坐在外间的苏二老爷和姚氏听到了这番话,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愈近年关,朝中公务愈繁忙,这一夜,景宇桓忙到深夜才从公署回来,马车经过巷子时,忽闻外面传来打斗声。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后就不肯继续往前走了,车夫吓得脸色大变。
景宇桓察觉到不对劲,他忙掀开帘一看,见到数十条黑影在追杀一个玄衣男,男子带着半副面具,看不清容貌,但能从男子稍微迟钝的打斗动作里看出他已经受了重伤。
金陵城是天子脚下,又有锦衣卫坐镇,极少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景宇桓更是第一次得见这种情况,心中自然慌乱,他本想吩咐车夫悄悄调头,岂料那伙人直直朝着马车这边过来。
车夫吓得浑身汗毛直立,忙对着里头问:“大老爷,咱们怎么办?”
景宇桓身子细微发颤,此时亦是六神无主,眼看着那伙人越来越近,他闭了闭眼,一咬牙,道:“继续走!”
车夫不敢忤逆,只好挥了挥马鞭,狠狠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又嘶鸣了一声,好久才肯迈开蹄子。
那伙人已至跟前,被追杀的玄衣男子胳膊上受了重伤,他怀中抱着一样物事,死都不肯松手,冲到马车旁的时候,玄衣男子似乎后背遭到了重击,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手中物事就要落地,情急之下,玄衣男子眉头一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怀中的东西扔进了马车里,他则足尖一点踩着马车顶棚跃上了旁边的高墙。
黑衣刺客们并未看见玄衣男子把东西放进了马车里,只好纷纷一跃而起去追杀,刀尖相击的铮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景宇桓被吓坏了,吩咐车夫,“赶紧离开!”
刺客们忙于追杀玄衣男子,根本无暇顾及景宇桓及他的马车。
因此,主仆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一处充满肃杀的小巷。
一直到回了府,景宇桓脑海里都还残存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追杀场面,久久未能平定下来。
玄衣男子扔进来的东西,被景宇桓拿到了书房,外面的布包上沾满了血迹,看起来骇人得紧。
景宇桓仅犹豫了片刻就决定打开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这么多人争抢。
完全打开布包的那一刻,景宇桓整个人都呆住了,因为里头放的正是万义当铺那本真正的账簿。
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跳得厉害,景宇桓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不敢置信这么重要的证据会轻易就落到了他手里。
猛地回过神来,景宇桓迅速将账簿藏起来,出门后吩咐外院加强守卫,确保了不会有人闯进右相府来,他这才重新回到书房,脑海中想起景瑟给他出的那个妙计,恍然间眉心显出几分阴翳来。
为了保住自己和女儿的地位,只好出卖一回太子了!
巷子里打斗的那帮人眼见着景宇桓的马车走远,就慢慢停了动作。
那玄衣男子正是带头演戏之人,他抚了抚衣襟上旁人的血,眸光凝视在马车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