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微笑，“三妹妹想要交代还不简单，以你的身份地位，随便让太子殿下把法门寺的僧人都给逮捕入狱不就成了？”

太子戴罪出征漠北，生死难测，景宛白不过是个未过门的侧妃而已，说好听了是个侧妃，说难听了充其量是个贵妾而已，她怎可能随意左右得了太子？

因此，景瑟这话中的讽刺意味可见一斑。

景宛白怒瞪着眼，“大姐，你什么意思？”

景瑟笑意加深，淡语，“为你讨回公道啊，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景宛白越听越不是滋味，她愤然转身，不再与景瑟绕口舌，而是叮着住持大师不放，“总而言之，本小姐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你们法门寺若不给个交代，明日就得关门！”

众僧被她吓得脸色变了一变。

住持大师满面无奈，口中“阿弥陀佛”不断。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清浅温润的声音，“就在一刻钟前，本世子的护卫在东面小树林抓到一个黑衣刺客，刺客招认曾与景三小姐的丫鬟在树林苟且，景三小姐的丫鬟不知检点做出有辱佛门净地的龌龊事，你对于此事可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景宛白看清楚来的人是梵沉，她一下子哑口无言，脸色青灰。芍药与那黑衣人的事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景舒娆她们也都看到了，更何况芍药是她亲手杀死的，若是此刻矢口否认，一会儿有人把她供出来反而更丢脸。

闻得此言，众人看向景宛白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梵沉似乎极其讨厌血腥污秽，站在三丈开外就不动了，声音远远飘过来，“法门寺的黑熊咬死了景三小姐的嬷嬷，法门寺的确该给你个交代的，但在此之前，还请景三小姐就你的丫鬟和黑衣刺客苟且一事给法门寺来个交代，那黑衣刺客如今尚在本世子的院子里，你若想让他见官，本世子现下就能让人送他去京兆府，兴许问完苟且一事，还能从他嘴里得知此次来潜入法门寺的真正目的，若他背后还有主使，那么此等十恶不赦之人，便合该天诛地灭下油锅。景三小姐觉得如何？”

无端被人这么诅咒，景宛白身形一晃，勉强稳住声音，面上硬是扯出一抹笑来，“既然梵世子开口求情了，那么本小姐便既往不咎，今夜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情，但你们法门寺的大门，本小姐今后是再也不会踏进半步了。”

景瑟眼底浮现讥笑。

梵沉什么时候开口求情了？

这个景宛白，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把自己的身份抬高

面上作恐慌状，景瑟道：“三妹妹，薛大姑姑可是母亲身边最得用的婆子，如今死于黑熊的攻击之下，你真的准备就这么算了，不为她讨个公道？”

景宛白脸色愈发僵硬，一旦她要为薛大姑姑讨回公道，梵世子就极有可能把那黑衣人送去京兆府见官，到那时，法门寺转过来要她给个说法，她又能如何做？

扯了扯嘴角，景宛白道：“大姐先前说得不错，是薛大姑姑自作自受擅闯禁地，如今出了这等事，全是她活该，怨不得旁人，这件事就此揭过罢，休要再提了，回去后我会如实禀报母亲的。”

景宛白说完，一刻也不愿多待，迅速带着紫苏离去。

景宛白走后，景舒娆等人也相继离去了。

住持大师走过来，对着梵沉道：“多谢梵世子出手相救。”

梵沉莞尔，“我与寂空大师这般交情，绝无可能亲眼看着法门寺陷入危机，今夜之事分明有人从中作梗引得黑熊兽性大发，咬死了闹事的人也算因果报应，实在算不得法门寺就此背上一条人命。”

“阿弥陀佛。”寂空大师打了个佛语，待僧人们把现场处理干净以后就回去召集所有弟子在大雄宝殿中念往生咒为薛大姑姑超度。

寂空大师带着弟子走后，现场便只剩下石榴、璎珞、景瑟和梵沉四人。

璎珞心思活络，赶紧找个借口带着石榴离开了。

景瑟想到先前两人在小树林那刺激的一幕，不由红了脸，嘴上却不得不打招呼，“我一直未来得及问，你为何出现在法门寺？”

梵沉道：“法门寺供奉有我父王的牌位，我每年都会来进香的，只不过今年早了几日而已。”

景瑟了然，难怪她总想不通梵沉为何会被法门寺奉为上宾，原来是因着楚王的关系。

“那你，何时回去？”已经找不到话题的景瑟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还得再过几日。”梵沉道：“每年上来都得待足七日方才回去，今年也一样，左右我已经辞了官，不用每日去衙门点卯，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嗯。”景瑟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那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景瑟说完，转身要走，手腕突然被他拉住，一个旋身至他跟前。

景瑟心慌意乱，“这里可是寺中禁地，你，你别乱来。”

梵沉凝视她半晌，忽而低低一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景瑟一时失语，面色尴尬，脸上因羞赧而绯红不已。

正准备找借口开溜之际，他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我是想告诉你，从今后，那些背叛你，践踏你，欺辱过你甚至是你自己觉得不顺眼的人，你都可以背叛回去，践踏回去，欺辱回去，打压回去，不必顾虑后果。因为，我会是你永远的退路。”

景瑟浑身一僵，旋即抬起头来，就见他如画眉眼间写着说不出的认真。

这一刻，景瑟心底里不由涌上一丝暖意。

前世做女相，为辅臣，为谋士时，她每帮顾乾做一件事，顾乾都会告诉她没有退路，不成功便只能永败。

因此，她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只因懂得自己败，则顾乾永败。

而现在，竟然有人告诉她，她不必再为走错一步路，下错一盘棋而担忧，因为不管她是输是赢，回过身都有他等在不远处，他会是她永远的退路。

心头的温暖越积越多，景瑟说不出那种感觉，但她想着，这应该就是心动了罢？

与她前世理解的不一样。

她曾以为，自己一眼看中顾乾的潜质为他谋天下就是心动。

她曾以为，成功扳倒敌人后与顾乾分享喜悦就是喜欢。

她甚至以为，掌管着顾乾的成败，让他事事依赖自己，便是笃爱。

可是遇到梵沉以后，她突然发现一切都变了，那些她以为的“喜欢”与心头的真实悸动完全不一样。

从梵沉身上，她得知了喜欢并不是傻乎乎地一味付出，她可以为他着想，但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他不一定时时陪在她身边，可当她闯得伤痕累累时，转过身，他一定为她铺好了后路，不必畏惧豺狼相阻。

“梵沉。”景瑟忽然出声。

“嗯。”他音色浅浅。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她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问，得了答案，心里才能踏实。

梵沉莞尔一笑，“我发现的时候，便已经喜欢上了，若非要追溯个时间，那我想，我是没办法告知与你的。”

景瑟低笑，道：“我知道了，天色已然不早，我真的得走了。”

“嗯。”他轻轻颔首，“山上冷，晚上记得盖好被子，别受了凉。”

景瑟猛地一震，脚步定在原地，原来喜欢一个人，连这种事也会关心的吗？

看来她前世对于“喜欢”二字理解得还不够透彻啊！

暗自失笑着摇摇头，景瑟应了声之后就朝着院舍跑去。

由于出了芍药和薛大姑姑的事，景宛白一整晚都睡不安稳，原本定好的翌日午时启程，她也等不及，一大早就让紫苏去各个房通知即刻启程回府。

这一次的回程路上，景南晴显然安静了许多，从她眼睑下的两片乌青不难看出这个人昨夜也没睡好。

景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挑帘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大姐姐。”这时，景南晴出声了，略带着后怕，“你说怎么会有人死得那样惨，被咬得只剩半个身子，鲜血淋漓，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如此场面，昨夜一睡下去脑海里就全都是那个画面，我想，我今后可能每夜都得做噩梦了。”

景瑟轻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又不是你把薛大姑姑咬死的，你怕个什么？”

景南晴似乎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在薛大姑姑的这件事上，自始至终只有景瑟一个人表现得最淡定。

景南晴定定看着景瑟半晌，“大姐姐，你都不害怕的吗？”

“我不怕。”景瑟挑眉，准备恐吓恐吓她，“我在庄子上的时候见过农户们杀猪，哧溜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血，就跟喷出来一样，哗哗的，再然后一刀划破肚腹，把五脏六腑都给掏出来，最后再用斧头把猪给大卸八块，刀工好的厨子们还能绕过骨头把肉一块一块剔下来用盐腌着，很多时候，那猪眼睛都还没闭上，就这么大大的睁着，亲眼看着农夫们一块一块地解剖它的尸体。啧啧，你是没见过那场面，何止壮观，简直惨烈。在我看来，薛大姑姑的下场不外乎如此了。”

景南晴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上满是死灰颜色，双手抱膝蜷缩在车厢一角，“别说了别说了！”

景瑟慵懒地瞥她一眼，总结，“所以说啊，为人别做亏心事，否则死后下了地狱，就与那猪一般下场。”

勾勾唇，景瑟道：“对了，你可曾听说过战乱时期百姓易子而食的典故？”

景南晴愕然抬眼，“什，什么典故？”

景瑟轻描淡写地道：“就是战乱时期，城内百姓被围困，弹尽粮绝，百姓们不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下手，便与别人交换孩子作为自己的食物。”

景瑟本想与景南晴详细说说百姓们是如何食人肉的，岂料景南晴心理承受能力这般差，才听完方才的话就胸中作呕，连忙吩咐车夫停下提着裙摆快速下去吐了。

再回来时，景南晴已经虚弱无力，她强撑着眼皮靠在后壁上，不等景瑟开口就赶紧道：“求你，别再说了，再听下去，我就得死了。”

景瑟很满意自己的恐吓效果，索性闭上眼不再理会景南晴。

回到右相府，姊妹五人一同去了千禧堂给老夫人请安。

瞧见景宛白、景舒娆、景舒娣和景南晴四人的脸色都不好，老夫人满面疑惑，看向景瑟，“阿瑟，你们怎么一个个脸色煞白，莫不是出了一趟远门都病倒了？”

未及景瑟开口，景宛白就抢先道：“祖母，我们此行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人潜入法门寺行刺，我的丫鬟芍药和薛大姑姑在与刺客搏斗时不幸身亡了。”

景老夫人面色大骇，柳氏和苏傲玉更是惊得说不出话。

“什么？”景老夫人半晌回过神来，震怒，“什么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公然行刺！这件事不能就此算了，一会儿我就让你父亲去官府报案，务必要把行刺的那伙人绳之以法。”

景宛白生怕露馅，赶紧又道：“其实那伙人已经被楚王世子捉住了，楚王世子说他自会处理，祖母不必忧心。”

景老夫人愕然，“怎么，那楚王世子也在法门寺中？”

景宛白不着痕迹地觑了景瑟一眼，片刻后收回目光，点点头，“我们去的时候，楚王世子就已经在寺里了，按理说来，法门寺已经净寺，楚王世子该是进不去才对的。”

这句话是在暗示景瑟极有可能提前给梵沉通风报信。

再往大了说，景宛白此言也是在质疑那些所谓的“刺客”便是梵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