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睁开眼看一看,无奈眼皮有如千斤巨石,重重压住眸子,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干涩的唇边忽然凑上一抹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茶杯边缘。
言楚楚用仅存的理智确定了之后,张开小口就慢慢喝了起来。
这高热终究来得厉害,让她连喝水的过程都能陷入沉重的梦境。
梦中是自己做错了事被大都督罚的画面,而她还发着高热。
这个变态,还真是毫无人性一刻也不肯放过对她施虐的机会啊!
想到这里,言楚楚皱起眉头,嘟着嘴巴委屈地骂:“薄卿欢你个没人性的大混蛋,又罚我!整天只会欺负我!”
她都烧成这样了还被罚去泡寒池,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了?就不能怜香惜玉一回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虽睁不开眼,却感觉得到握住杯子的那只手顿了一顿,僵了一僵,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拿走了。
才喝了一口,言楚楚根本还没解渴,茶杯就被取走,她急得低呼:“水水,我要水”
然而喊了半天,水再也不会自己长脚跑过来了。
倒是她这一动静惊醒了隔壁的染冬和青霜。
那二人匆匆起床穿衣过来敲门。
半晌没听到里面有声音,两个小丫头急坏了,直接撞门进来。
染冬去掌灯,青霜则是一个箭步冲往床榻边。
当看清楚言楚楚因为高热而烧得整个人脸色潮红时,二人惊呼,“六小姐?”
言楚楚迷迷糊糊,火烧一般的嘴巴艰难吐出一个字,“水”
青霜听罢,马上起身去桌边准备拿起茶壶去下面取水,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桌上竟然摆放着一杯温水,莫不是六小姐先前自己就起床来喝过了?”
染冬想也不想,“那肯定是这样啦,难不成六小姐的房间还能出现第二个人么?”
“说得也是。”青霜抓抓脑袋,拿起茶壶,马上去楼下值夜小厮处要了开水回来倒在茶盏里吹冷才敢给言楚楚喝。
高热的时候,喝热水完全是无济于事的。
言楚楚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是觉得渴,不停地要水。
青霜无奈,“染冬姐姐,这可怎么办,六小姐烧得太厉害了,我不敢给她喝冷水,现如今又是深更半夜,咱们也没地儿去请大夫,再这么烧下去,到了明儿个早上,非得重病不可。”
染冬端了一盆冷水进来,将毛巾浸湿再拿出来拧干一半,然后折叠起来敷在言楚楚额头上,面上也是有几分无奈。
“没办法,只能继续给小姐喝温水,冷水是万万不能的,一旦喂了只能加重病情,这会子请不到大夫,咱们二人也别睡了,就守在床榻前,待天亮就马上去把大夫请来给小姐看看。”
青霜点点头,“好。”
两个小丫头就这么一直守在言楚楚的床榻前,言楚楚不知喝了多少水方才消停下去,染冬一直用冷毛巾给她敷额头,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天明时分,言楚楚的烧总算是退下去些许。
青霜站起来,顾不得整理裙衫,一溜烟就往下跑。
染冬正要将水端出去,言楚楚却忽然醒了。
染冬心下一喜,忙放下木盆,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言楚楚,“小姐,您醒了?”
言楚楚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浑身酸痛沉重无比,脑袋里也昏昏沉沉,那股燥热似乎还未退去,她鼻息间全是辣的,难受极了。
“我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言楚楚都是很少生病的,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虽然训练很残酷,可她也未曾生过病。
确切的说,她是没有机会生病,因为每次训练完,都会有大夫前来给她把脉,一旦发现哪里不对劲就会马上开药方给她预防。
听尹十九说,五军都督府的那位神医最擅长的不是医治,而是预防。
他能从人的脉相探出这个人本身即将会患什么病,从而在那种病患来临之前想办法将其扼杀于摇篮中。
这才是真正的神医啊!
当时言楚楚是这么感慨的。
当然,她如今也还是这么认为。
“小姐昨夜发了高热,一直昏迷不醒呢!”染冬很是担忧,“您如今感觉如何?可还是难受?青霜已经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能到,小姐先忍一忍。”
“原来是发了高热。”言楚楚微微皱眉,“难怪我睡梦中这么不踏实。”
想到昨夜,言楚楚忽而疑惑,“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一直守在我房间吗?”
染冬点点头,“奴婢二人在隔壁听闻小姐要喝水,马上就赶过来了。”
“那你们为何不让我一次性喝个够?”言楚楚有些恼,当时她虽未睁眼,但是至今犹记得很清楚,第一杯水的时候,她才喝了一小口勉强把唇沾湿就被拿走了,害她口干舌燥,连在梦中都想杀人。
“小姐您在说什么呢?”染冬茫然眨眼,“是青霜给您喂的水,只要小姐说还要,青霜就一直给喂的,怎么说奴婢们没有给您喝够呢?莫非如今又烧起来,口渴得厉害了?”
“不是!”言楚楚很肯定地摇头,又问:“昨天晚上的第一杯水是谁给我喂的?”
“是青霜。”染冬笑道:“昨儿个夜里除了奴婢二人,小姐房中再没别人了。”
“是吗?”言楚楚低喃一句,继而陷入沉思。
为何她梦中好像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而那种味道,绝对不是这两个丫鬟身上的。
到底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人呢?
抱着脑袋,言楚楚想破了头颅也没想出来。
莫非,真的是自己发了高热做的一场梦?
就连两个小丫头都肯定地说昨夜房中没别人,看来只能用“做梦”来解释了。
言楚楚无奈失笑,自己果然是烧得太厉害,连梦境和现实都没能分清楚。
染冬歪着脑袋,“不过小姐昨夜烧得太严重了,奴婢们赶到之前就自己挣扎着起来喝了水,还好没磕着碰着,否则奴婢二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自己还起来喝过水?”言楚楚有些不敢置信。
那种情况,她怕是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罢,怎么可能会起得来?
“对啊!”染冬并不知言楚楚心中所想,接着道:“奴婢二人过来的时候,小姐桌上还放着半杯温水,隐约冒着热气。”
言楚楚目光一抬,视线定在桌上的那个并蒂莲茶盏上,尔后梭然一眯,气息凝重起来,“不对!”
染冬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言楚楚并未收回视线,凛冽视线几乎要把那个茶盏给刺个窟窿。
“这个茶碗不是我房里的,花色有偏差。”她缓缓道。
一般茶具都是配套的,言楚楚房里的一个茶壶八个茶杯全都是统一的半枝莲,唯独这个杯子上是并蒂莲。
染冬马上起身走过去仔细观察,果然见那个茶碗与其他几个不一样。
“竟然是多出来的?”染冬有些惊愕,“奴婢记得咱们刚到镇上住进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茶碗的啊!”
“所以我的猜测没错。”言楚楚浑身都警惕起来,“昨夜的第一杯茶不是你们喂我的,而是另外一个人。”
染冬听罢,脸色彻底变了,“小姐?难不成昨夜房里进了什么人?可外面这么多护院小厮轮流守夜,为何谁也没发觉?”
言楚楚没回答,只是冷笑,外面的护院小厮固然人数众多,可人人都只是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就他们那样的,想要对付内功深厚轻功上乘的高手几乎无可能。
言楚楚有些懊恼,昨夜是自己大意了,竟让人进了房还不自知。
最好莫让她知道是谁,否则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青霜很快就带着老大夫来了。
大夫提着医药箱急匆匆来到里间。
染冬已经放下了床幔不让老大夫窥得言楚楚容貌。
在床榻前坐下,老大夫让言楚楚伸出手腕,她慢慢将皓腕从床幔里探出来,染冬机智地赶紧盖了一方丝帕上去。
老大夫指尖扣上脉搏探了片刻收回手。
两个小丫鬟都很紧张,齐声问:“大夫,我们家小姐如何了?”
“还好,虽是发了高热,但已经退下去不少。”老大夫捻了捻须,“老夫这就给小姐开个方子,按时服用,两三日即可全然恢复。”
开了方子以后,老大夫站起身要走,却突然被言楚楚唤住。
老大夫问:“小姐还有何事?”
隔着床幔,言楚楚想了许久才开口,“大夫,你方才为我把脉的时候除了高热的病状外可还发现中了毒?”
染冬和青霜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莫说两个小丫头,就连大夫都被言楚楚吓了一跳,“小姐中了毒?”
他方才为何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注重口碑,若是这位小姐中了毒他竟然没给看出来的事传了出去,那他往后还拿什么信誉去给百姓看病,谁还敢让他看病?
“倒也不是。”言楚楚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只是问一问你,确认一下我到底有没有中毒。”
老大夫抬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小姐说话真是急死个人。
“没有。”挺直了腰板,老大夫很肯定地断言,“小姐除了发热有些上火心脉浮躁之外,再无旁的症状了。”
“那就多谢大夫了。”言楚楚放心地点了头,“青霜,付了银子送老大夫出去。”
青霜连忙应诺,对着老大夫道了声请。
老大夫走后,染冬走过去用帐钩把床幔朝两头挂起来给言楚楚透气,神情仍旧紧张,“好端端的,小姐为何说自己中了毒?”
言楚楚低笑,“像我这样的身份,仇家甚多,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昨夜是我大意,竟让人悄悄潜了进来也没察觉到,好在对方喂我喝水时并未在水中投毒,否则我如今哪里还能这样与你说话,怕是早就魂归九泉了。”
“呸呸呸!”染冬忙道:“大清早的,小姐莫说晦气话,您啊,命长着呢!福大命大。”
言楚楚暗暗失笑,“我饿了,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否则一会儿喝不下药去。”
染冬一拍脑袋,“你瞧奴婢这记性,只顾着与小姐说话,倒忘了小姐还未用早饭,奴婢这便去给您取。”
早饭吃得很清淡,一碗薄粥,几个小笼包。
五军都督府给锦衣卫们吃的饭菜是很有规制的,大多数时候都得根据锦衣卫们要出的任务而定,因此在五军都督府内,又有专门的配菜师。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像锦衣卫这种随时待命的特务爪牙,若是因为饮食不规范而临时掉链子,会耽误正事,所以他们的吃食很严格。
言楚楚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了,虽然美味不及五军都督府内的饮食,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吃完了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青霜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褐色汤药。
言楚楚接过来,二话不说仰起脑袋一饮而尽,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露出过嫌恶的表情。
染冬和青霜看得呆了。
言楚楚放下碗时瞧见二人神情,有些不解,“你们俩这是作甚?”
染冬道:“小姐还真是豪迈,这要是换了我们家那位六小姐,一定得用蜜饯哄着,她才肯喝,而且是喝三口就得吐两回,总而言之,给六小姐喂药是一件极艰难的事。”
言楚楚笑笑,“我与她不同。”
她并非出身名门,而是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查凶案抓凶手的半个江湖人,虽不算太吃苦,但一般的苦她都吃过,不过就是一碗汤药而已,对她来说,就如同喝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