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绣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酸，抬起手准备揉揉眼睛，却被人先一步轻轻蒙上。

苏颖浑身一僵，待嗅到一股熟悉的松木清香才放下心来，笑问：“殿下怎么来了？”

轻易就被猜中了，顾北羽松开蒙住她眼睛的双手，转而从后面抱住她。

苏颖再次一僵。

自从嫁入贤王府，顾北羽的确待她极好，但除却床笫间的那些事，白日里他们二人均是以礼相待的，像今日这般亲昵，却是头一回。

苏颖有些喘不过气，将绣绷放回针线里，说话打结，“殿殿下，如今是白天呢！”

“别动，让我抱抱。”

顾北羽的声音极其低哑，仔细听来还隐藏着一份压抑。

这两夜他都是宿在书房的。

一个人的时候极其安静，一安静就能想通很多事。

除了当年为他性启蒙的那位女官之外，苏颖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感觉，分开两天，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迷恋上了她，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他当初喜欢夏慕，后来偷偷思恋景瑟表姐的感觉全然不一样。

是那种见不到她就会开始想念，见她把所有苦楚都藏在心底，他会慢慢觉得心疼的陌生感觉。

聂双双来的那一日，苏颖的黯然、失落、隐忍、倔强以及后来劝他收了聂双双时的温柔解意，至今还一幕幕回荡在他脑海里。

她让他换位思考去体谅他的难处。

其实这两夜他真的去想，想了很多。

于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大婚之前，他们都未见过彼此，那个时候，他不喜欢苏颖，苏颖也不喜欢他。

大婚之后，苏颖这个贤王妃当得是面面俱到，唯恐哪一点做得不到位，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亲力亲为，鲜少假手他人。

她或许还没爱上他，或许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但她却把自己该负的责任尽量做到完美，让人挑不出瑕疵来。

一个弱女子尚且能做到如此，他这个本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何苦为了一个半途插足进来的女人去破坏这样一份难得的心安之所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去找梵沉，请他帮忙，想借这次机会完全杜绝母妃和外祖母再往他身边塞女人的想法。

感觉到肩头他的呼吸有些沉重，苏颖怔了怔，慢慢转过头来，见到他眼圈有些红。

“殿下？”苏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北羽，当即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顾北羽慢慢松开她，顺势在她旁侧坐下，“颖儿，你可曾怪我？”

苏颖露出笑容，“殿下言重了，您是亲王，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妾身是王妃，是当家主母，若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往后出去了，岂不是得让人笑话死？”

“这些话，是为了宽慰你自己，还是宽慰我？”他目光灼灼，火烧一般盯着她。

苏颖别开眼，“怎么会妾身自然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如若我告诉你，我不想要什么侧妃，也不想要什么侍妾，却想效仿宁王和越小王爷只娶一妻呢？”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一记闷雷劈在苏颖身上，她半晌回不过神来，只是愕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殿下说这些，莫不是在逗她开心？

聂双双可是婆母送来的女人，殿下怎可能为了她去忤逆婆母的懿旨？

“殿下莫说笑。”苏颖亲自给他倒了茶，“这些话若是让母妃听到了，她会不高兴的。”

“你别管母妃。”顾北羽看着她的眼睛，“告诉我，如若我把聂双双弄走，今后贤王府内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你会不会开心？”

“妾身”苏颖话到喉咙口，卡住了。

“我没碰过她。”顾北羽急着解释，“这两夜，我都宿在书房的，连她的一片衣角我都没碰过。”

苏颖满面震惊，直接说不出话了。

“甚至于”顾北羽顿了一下，“我府上那么多的通房侍妾，我真正碰过的就只有一人，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母妃派来给我性启蒙的女官，后来她就留在了我府上，咱们俩大婚的前一天，我把她们全都赶出去了，包括那个女官，我那时候认为这样做就算对你负责了，可我没料到后面还会发生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一个人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是早知有今日，当初的选妃宴上，我便不点你了，或许你今后能嫁得比现在更好，最起码你的那位夫君他不会像我这般”

顾北羽还没说完，嘴巴就被苏颖伸手捂住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神情清淡，眼眸澄澈，慢慢摇摇头，“这些话，殿下往后莫再说了，妾身既嫁了殿下，那这辈子就都是殿下的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的现状，就是如果中最好的结果，其实妾身从不奢求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殿下心中还有妾身的位置就好，但今日听得殿下一席肺腑之言，妾身很开心，真的。”

见她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他阴霾许久的心情终于转晴，“好，你说的，既嫁给了我，那么这辈子就只能是我顾北羽的妻子，一生之妻。”

苏颖怔怔，片刻后笑着点头。

顾北羽趁势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小傻瓜，我说真的，再给我几天的时间，这件事就能彻底摆平，我会让母妃和外祖母彻底打消往我身边塞女人的念头，我向你保证，这辈子只对你一人好。”

苏颖简直难以相信这些话会从顾北羽嘴里说出来，她低下头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看来没做梦。

“可是殿下为何突然想起来要说这些呢？”

顾北羽沉吟。

他去楚王府的时候看到景瑟和梵沉的日常相处，那种温馨，简直让人羡慕不来，那一刻，他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一直在追寻的，只是一份永远看不见摸不着也得不到的悸动，就因为得不到，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可事实上转念想来，就算他真的娶到了景瑟，也不一定能给她梵沉给她的那种爱和幸福，更甚至会突然不知道怎么与景瑟相处。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一直膜拜的神突然有一天真的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你身边，从前的神秘感不再，高高在上的尊贵感不再，会造成很大的心理落差。

既是神，就该永远摆在凡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上才能被称之为“神”，才能永远被膜拜。

由此可见，不管是夏慕还是景瑟，他对她们，更多的是仰慕，而并非爱慕。

他仰慕她们的惊才绝艳，就好像崇敬天上的神，而不是喜欢她们的为人如何如何。

撇开那两尊神，如今有一个女人，她的存在让他感觉很真实，很心安，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相处时日也不算太长，但那种除了她他任何女人都不想再碰的感觉过分强烈。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在意，还是喜欢，又或许是比喜欢更深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些界限他自己没办法划清，他只是很明白，他愿意与她过着最平凡的日子，哪怕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惊喜和震撼。

拉回思绪，顾北羽轻轻莞尔，“吾心安处即吾乡，你是头一个让我感觉到心安，让我找到回家感觉的人，我想，我会愿意用一生去守护这份心安。”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支乌木簪来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掌心，“今日之前的所有，都当前尘往事随风散，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苏颖看着掌心里的乌木簪，很别致，尾端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连表情都雕刻得惟妙惟肖，小狐狸的双眼用两颗小小的蓝宝石镶嵌，看起来活灵活现。

“这两天，我自己雕的。”他缓缓道，“小时候，父皇送给我一个雕刻出来的鹦鹉，后来不知被谁给弄断了一只翅膀，我为了不被父皇发觉，就自己找来木材偷偷学着雕，待雕得成像的时候再用白胶将其粘上去，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自那以后，我就喜欢雕刻，只不过这么多年忙着”顾北羽本想说这么多年忙着暗中蓄积势力和布局，可话到嘴边又突然顿住了。

这件事，就连景瑟和梵沉都不知，他贸然说出来终究不太妥当。

苏颖察觉到了顾北羽话中的为难，她笑了笑，扬着手中的乌木狐狸簪，“殿下的手真巧，这个小东西，妾身很喜欢。”

顾北羽见她开心，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要你喜欢，我以后再给你多做些。”

“不！”苏颖摇头，“一支就够了，物以稀为贵嘛，妾身只需记得今时今日殿下在此处与妾身说过的话，最后还送了我一支狐狸簪，这便够了。”

顾北羽趁机扣住她的手，“这么说来，颖儿就是同意了我的话，答应从今往后与我重新开始吗？”

苏颖脸微红，偏过头不敢看他。

顾北羽顺势将她搂入怀里，在苏颖没看见的角度，他一双原本清润的眸彻底黑沉下来，寒气慑人。

相信我，总有一日，我给你的不只是一个家，还是一片锦绣山河！

顾禾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想办法力排众议带着小皇帝来了贤王府。

顾北羽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出来迎接。

小皇帝眼睛滴溜溜转。

顾禾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然后指着苏颖告诉他，“陛下，那位就是您的四姨母。”

小皇帝鼓了鼓小脸，慢慢走过去。

苏颖此时还跪在地上，余光扫到小皇帝小小的明黄身影，她心跳陡然加快，虽未抬头，却足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孩子有多粉雕玉琢。

原来这就是大姐姐的孩子。

苏颖与顾北羽大婚后第二日入宫敬茶的时候，没见到顾子瞻，只是去见了太淑妃和皇太后以及太皇太后。

因此，这是苏颖头一次见到顾子瞻。

“咦”顾子瞻在苏颖面前停下，眼睛看着苏颖头上那支狐狸乌木簪，肉嘟嘟的小手伸过来指了指，然后看向顾禾，好像发现了什么让人特别兴奋的物事一般，“小叔叔，猫猫。”

跪在地上迎接皇帝的众人大气不敢出，因为没抬头，所以没人知道小皇帝在说什么。

顾禾笑着走过来，道：“这个不是猫猫，是狐狸。”

“狐狸是何物？”小皇帝好奇极了。

顾禾非常有耐心地解释，“狐狸是一种非常狡猾的动物。”

“噢。”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阳阳也想要一只。”

“好。”顾禾道：“等秋猎的时候，微臣定为陛下活捉一只漂亮的小狐狸回来。”

说完，顾禾看向众人，“都平身吧！”

所有人谢恩起身。

聂双双终于敢抬眼看前头这位玉雪可爱的小皇帝。

早在刚来金陵的时候就听景老夫人和太淑妃说过，这是个极为聪明的主儿，万不能轻易得罪的，当初嘉华太长公主就是因为吼了他两句，最后连太皇太后都保不住，只得忍痛割肉让亲生女儿去净明庵清修去了。

念及此，聂双双心头一阵庆幸，同时又有些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