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纲、隼人,这边!”
碧洋琪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对着脚下这些被烧得不成样子(真的是彻底地烧焦了——只能这样形容)的碳黑尸体瞠目结舌的阿纲突然听见这一声,这才从不可避免的、即便有防毒面具过滤也有的些许焦臭味里反应过来;他抬头看过去,碧洋琪身上的岚蝎正从她身上缓步下挪,有几只的甲壳也是焦黑一片。
“碧洋琪!”阿纲很惊喜——看起来她没什么伤,“这些都是你——”碧洋琪真厉——
“这是莱姆的功劳。”碧洋琪很快就回答了他、随后往自己身后指了指。
阿纲这才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莱姆:身侧傍了普通体型的沃尔夫冈、手里执着长/枪,正跟立在弯折警示牌上的白色大鸟交谈着。
紧握着三叉戟的库洛姆睁大眼睛:“骸大人!”
被她这声叫唤打断了话头,莱姆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返头跟骸说了最后一句什么,随即带着沃尔夫冈向前走去。
“kufufu……看起来挺顺利呢,我可爱的库洛姆?”一只雪鸮用骸的声音说出话来其实实在有些怪异,可库洛姆一点都不在乎——听见他那总是让她有些害臊的称呼(“我可爱的库洛姆”),库洛姆·髑髅小姐毫无意外地又脸红了、于是非常认真地“嗯”了一句。
“莱姆,等一下!前面你一个人去的话太危险了——”虽然看这满地的尸体就能知道那名少女的战斗力有多强悍,可阿纲还是惯性地如此喊了一句——说来很奇怪,他虽然见十年后(对他而言可能要算是二十年后)的莱姆要更多,可他总记得莱姆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孩时的模样、一点没被她未来的少女姿态给磨灭。
于是就这么习惯性地滑出口了——沢田纲吉同学大概还没发现自己“说不定很适合当保父”的事实;确实他未来也做成了足够合格的父亲——在一众黑手党教父之中,他真的算是做得很不错了,就连里昂纳多·布鲁尼警长都承认(当然出于男人、警官以及一个爸爸的尊严,表面看起来并没那么情愿)他没把自己的儿子养得那么像黑手党:就只是个挺懂礼貌、蛮有活力、而且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男孩(也不知道这算是夸还是讽刺——总之三十四岁的唐·彭格列先生就欣然地把它当做是夸奖了)。
沃尔夫冈比莱姆要早回头、鎏金的狼眼稳重地看向了他。不知为何,阿纲觉得好像在它眼中看出了类似无奈的神情。
莱姆只是略一停步:“通路已经清出来了,可以走了。”随后她复又踏开步子去、一点要等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震动了。
原本正撇着嘴问自家老姐“你没戴防毒面具怎么还这么精神”的狱寺被这突然的一震给惊住、年幼时候养成的警戒本能让他瞬间就汗毛直立:“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长期的棒球训练让山本对移动物非常敏感、即便是隔着防毒面具的透明挡面也在几秒内就捕捉到了正在升起的那东西:“——那是机器人吗!?——嗯?这个不是之前跟云雀打的那个吗?”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正面见过斯托拉奥·莫斯卡,但他还是对瓦利亚的云守印象深刻。
“这是哥拉·莫斯卡的升级版——这东西很难对付,我们快走!”想起之前在森林里的遭遇战,碧洋琪只觉得浑身发冷,“趁着迪诺他们还能掩护我们——从这边走!我已经和莱姆清出一条近道了!”
“先把这带上吧,碧洋琪!虽然你已经习惯毒素了,但还是小心点好——”了平把防毒面具塞到碧洋琪手中,随后朝那台看起来十分精细的斯托拉奥·莫斯卡看去,“这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实地看到……沢田,那边就交给迪诺他们吧!还好他们赶来了,不然还真让人觉得有点不放心——”
阿纲咬了咬唇:“迪诺先生也在——”那小葵他们应该能安全些吧——
——但他下意识地看向莱姆时,却看见她十分难看的脸色。
(……啊咧?)
“……那是帝王莫斯卡……”她当然认得出——斯帕纳的很多机器发明都作为大型玩具提供给彭格列家的小少爷玩(虽然他本人的意愿大概是出于想要收集彭格列家族子代的数据吧),其中就有这个,她不止一次近距离观察过,“你们先走,我过去看看。”这东西的威力很恐怖,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小葵的安全很难保障……艾拉伏鲁斯没告知她回了基地的消息,说明她肯定还在外面……)
最坏的情况是直接跟那台莫斯卡打照面。如果真是这样绝对凶多吉少——
——那我就先去让它报废了吧。
这点要归功于幼小的十一代目——由于他一直都热衷于缠着她跟自己玩,有了多次接触帝王莫斯卡的经验,她早就对其装置和配备十分熟稔;所谓只要能够理解就能加以突破,哪里才是那台机器的节点、薄弱处与拼接口,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还得顾忌葵的安全,她会被束缚住手脚、解决起来会麻烦些。
“你要过去吗!?”阿纲看她那个脸色就觉得不大好——能让莱姆露出这种苦恼的表情,说明肯定是很难对付的东西!——现在她已经抬脚要转变方向往那边而去了!“那我也跟你一起——”
“你们先潜入密鲁菲奥雷的基地,我之后会跟上你们的。”莱姆伸手拦住他,“你不擅长对付无机质的东西,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明明小时候说要成为巨大的机器人的,结果现在怎么会变成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机器人了啊,噗——”)
(“真是的,小葵……别笑我了,那只是小时候的想法而已嘛——不过机器人确实很难对付、一点都预料不到它会往哪边出手……”)
那些至少是□□年前的回忆却鲜明到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的地步。莱姆垂下眼帘。
还没能得到足够对付机械造物机会(除了先前跟哥拉·莫斯卡的一战)的阿纲没反应过来:“……欸?”
又是这个表情——莱姆一看见阿纲那副不明所以的神情就觉得气结、完全不想再浪费口舌跟他解释,更别说这无从解释:“回去跟他们一起吧,十世。去密鲁菲奥雷的基地。我之后会追上你们的。”葵不在,她已经没必要掩饰那个生分的称呼了——说起来,这已经能算是第二年称呼他为“十世”了吧。
一年时间不长不短,但早已足够她替换掉“阿纲”这个更加亲昵的称呼方式了。
莱姆说着便反过头去继续她的步伐,而阿纲则站在原地飞快想着该怎么办:现在他面前的莱姆总让他想起不久前在指环争夺战里的狱寺、要不是那个一起去看烟花的约定或许就已经把什么都豁出去抢戒指了!——虽然完全不是同一类事,但——
——这时,里包恩的声音从他们全员的耳机中传来。
——“阿纲,你们现在马上就要进敌人的基地。”——
小婴儿家庭教师的声音里透着些严峻与紧急感,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阿纲和莱姆突然觉得一阵心慌、顿在原地的两人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刚刚罗马里欧和草壁那边传来消息。小葵和巴吉尔被γ带走了。”——
咚地一声,如此的消息就这样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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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分钟前——就在入江正一下□□开始前不久——巴勒莫的密鲁菲奥雷大厦里,尤尼的下午茶时间结束了。
“哎呀,都这个时间了?”白兰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又要去参加会议了啊——真累人,要是小正在就好了——”他将面前托盘上的最后一颗棉花糖含入嘴中,边享受着它如泡沫般融化在嘴中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将椅子拉开。
坐在他对面的尤尼只是一言不发地重复着拾起茶杯、喝下茶水的动作,仿佛被设定好了程序的人偶一般有序而空洞。由上而下俯视着她的白兰·杰索神情淡漠地看了她片刻——随后,突然勾起了嘴角。
“尤尼不喜欢吃甜点吗?”他笑着捏起一块白巧克力,随后用对待它的方法对待了基里内奥罗的小公主的下巴和脸颊,“吃甜甜的东西能感到幸福喔——你不这么觉得吗?”密鲁菲奥雷的首领轻巧地捏着她的下巴,却准确地掐住正确的骨头、将她的嘴打开;那颗白巧克力板就如此地被他微笑地塞了进去。
尤尼乖巧地将它含在嘴中,慢慢地咀嚼起来。
“嗯——嗯,这样就对了。”白兰拂了一下她的头发,“我去开会啦,尤尼就自己在附近逛逛吧,不好好消食的话待会儿可吃不下晚饭呢——”他翘起唇,眯笑着对着那女孩做出了一个道别的手势、像个玩玩具玩腻了后要去做别的事情的孩子一般离开了。没有锁上门、像是刻意跟自己的话相对应。
“晚餐的时候我再回来喔,拜拜——”
咀嚼着白巧克力的尤尼只觉得嘴里发苦——太甜了,甜到有点齁鼻、让她的舌头都麻痹起来。这个人每天都吃这种东西——比她刚刚入口得多得多,就不觉得难受吗?
看起来他很享受。
这双眼睛再度胀痛起来——自从能窥视未来以来,这种痛感对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需要支付代价理所当然,不过是身体上的疼痛、不足为提……比起最初那几日已经好很多了。这副身体什么都能承受下来,不过是如此程度罢了。
白兰·杰索的未来并没有太多选择。尤尼看着他的背影,所能感到的只有悲哀。
(追求那样的事物是没有终点的啊。)
说那是愚妄好,还是热忱好……在久远的以前,伊卡洛斯就已经为此悲惨而绝望地死去过一次了。这双翅膀或许是火焰织成,最终还是会化为白蜡。
可是她无法说出口。
因为人本不需要知晓未来。
尤尼·基里内奥罗扶住椅背、等待眼部的不适消褪;未来的景象这次如此之近,她马上就能与之相遇了。
马上——
——“六道骸先生。”
保持着不会被人怀疑的步伐、沉默而庄严地向着那道节点前进。
“啊、您是——”在密鲁菲奥雷名册上标记为“里奥那多·利比”的第六部队队员、原情报科的分析员——面容乖顺而老实的青年看似是被她突然自转角而来给惊住,抱着文件夹的手臂都抖了一下,“您是说什么呢?六道骸可是彭格列家族的雾之守护者啊,您别跟我开玩笑了……”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试图绕过她继续往外走,“请原谅,我现在必须要去准备情报录入了,就先——”
“我很确定您是六道骸先生。”尤尼拉住他的衣角,“请听我说句话,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您,事关这场战争能不能走向最好的结局——这件事与您的利益绝不相冲突、或许可以说是与您利益一致的……!”她诚恳地说出如此的言语、手指慢慢收紧,“白兰一直在监视我,我也不能表现出我还有自我意识、否则一定会……唯有借您之手,我才能做到我应做之事!……拜托您,请助我一臂之力!”
“里奥那多·利比”露出困惑的表情:“请您别说这样容易被人误会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员而已——”他的话音未落,白兰的足音从走廊那头的拐角回转而来了。
哒、哒、哒。
只要他从手上那袋棉花糖上抬起眼来,立刻就能看见他们交谈的场景——
尤尼听见身边这人轻轻咂舌的声音。如果她抬头向他看去的话,就能发现一双隐藏在雾之下的锋利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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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哈哈,尤尼真是难得有兴趣出去玩哪。”看见下午茶的那间厅室里已然空无一人,白兰比起怀疑更多是某种欣慰,“——虽然对于没有心的空壳而言也没有意义就是了。”如此恶劣的话,他就这么轻飘飘地笑着道出了口。然后他拎起之前忘记拿走的混合口味棉花糖袋子、十分愉快地朝会议室去了。
路过那扇门扉时,他略一停步——某种违和感一瞬间攫住他,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就已经走过去了。
转头看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兰·杰索长长地“嗯”了一声、自嘲地笑道一句“没有小正真是哪里都感觉不对劲哪”——依旧是转过头去,愉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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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fufu……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还真是能给人添麻烦啊,密鲁菲奥雷的小姑娘。”
尤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轻扬地将视线从远去的白兰·杰索身上移回来、仅是眨眼间就从那副白魔咒的外壳上脱胎换骨——异色的双目蛇一般凝视她,指间的戒上燃烧着轻疏相缠的雾之火焰(想必就是它将他们的存在……自他人眼中抹除了罢)。
基里内奥罗的幼小首领有些紧张地抿起嘴唇——六道骸给她的压迫感比想象中要重:不仅是身高上、年龄上,还有那份诡谲的气息、近乎莫测的神情——
但是有一些事情,必须昂首挺胸地明确答之。
尤尼·基里内奥罗握紧拳头:“……我是,基里内奥罗的首领,尤尼!不是密鲁菲奥雷的某人!”
“嗯——你是这种在乎细枝末节的类型?”骸环起臂、饶有兴趣地瞅着她,“那黑手党家族的首领会跟我有什么利益一致的地方呢?”
明明自己也是彭格列家族的守护者,却说出这样的话……“……我的目的是阻止白兰。我想,这一点跟您是不相冲突的。”尤尼有些疑惑于骸说出的话,却还是只能顺着他的问题向下走,“我希望能跟我的家族成员联系……事情很紧急、能直接影响战局,所以请您帮助我吧——!”虽然有点在说大话,但必须要得到帮助才行……!
待在这里,就只是只笼中鸟而已……那个未来是等不来的——
她比谁都清楚……未来,会有几个未来。
哪一个,才是她应当去选的。
觉悟已经准备好了——所以绝对不能止步不前。否则一定会……失去向前走的勇气。
“您不管提什么条件,我都会欣然答应的……”尤尼将拳头攥在胸前、狠狠仰起头来,“所以——所以,务必请您帮助我!”
六道骸并没给她答案——沉默在她忐忑到心跳都不自觉加速的咚咚声中横贯在他们之间。那男人不过是像观察珍奇异兽一般看着她,嘴角挑起却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意思,黑手党的首领居然能说到这种地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彭格列家族的雾守摊了摊手,两枚地狱戒指在白色的灯光下闪过锐利的光,“kufufu——不过,的确我的目标也是白兰·杰索。”尤尼看见他眼中霍然而起的恐怖凶光,“……难得找到沢田纲吉那样能看得上眼的身体,就因为他的无聊游戏而完全没法用了,实在让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