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还没哪个人随便敢给郑老背上一口黑锅。这事你就别再操心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谁也不可能颠倒黑白。”说到这儿,周晓哲脸上突然绽出一丝笑,江长明的心无端一轻,紧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周晓哲又道:“对了,前几天去看你师母,听她讲了你不少事儿。很难得啊,放弃美国的优厚待遇,甘愿跑到这儿受穷,这样的境界,也只有知识分子才有。”
江长明一脸尴尬,没想周晓哲会当面夸他。尽管周晓哲比他大不了几岁,可人家身居高位,能用平等的口吻说话,本就让他很感意外了。听周晓哲这么一说,他越发不自在起来。好在周晓哲很快结束了这场谈话,临分手时,周晓哲像老朋友似的盯住他:“得空多陪陪你师母,别让她太孤单。”
孤单并不仅仅是指没有人陪,像师母叶子秋这样的女人,孤单其实是一种宿命。以后的日子里江长明才知道,叶子秋的一生是极其孤独的,甚至充满了荒谬和欺诈,貌似平静的生活表象下,竟掩藏着难以想象的扭曲与变形。她用谎言粉饰着幸福。
但有时候撒谎其实是件挺痛苦的事,可惜太多的人没意识到这点,反把撒谎当成了人生一门艺术。
江长明去看师母叶子秋。摆满文竹的阳台上,叶子秋静静躺在竹椅上,享受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怕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享受得了这九月的阳光。肖依雯也在,正在翻看叶子秋发了黄的相册。
江长明和肖依雯两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都感觉心里怪怪的,其实这一次他们分开时间并不是太长,可心里,感觉已是好久没见面了。尤其肖依雯,一看到江长明,脸不由得就绯红起来,说话气也短了不少,感觉胸口在怦怦直跳,脸烫得要烧起来。
肖依雯拿着那本相册,一时局促在那里,不知该做啥才好。
那相册江长明看过,没有多少照片,最有纪念意义的,怕就是沙沙刚出生时那几张。有次江长明还问叶子秋,怎么没有您跟老师的合影啊?叶子秋张了几下嘴,很困难的样子,然后说:“你老师那个人,一辈子最怕上镜头。”
说的也是。江长明跟了郑达远这么多年,很少见过他拍照片,有次省报记者采访他,非要抓拍几个他在沙漠里的镜头,老师死活不干。记者好说歹说,郑达远才同意只照一张,还硬要江长明陪着他。那是江长明的照片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全是沾郑达远的光,白洋十分珍惜那张照片,拿着那张报纸,几乎夸遍了她的朋友圈子。
肖依雯放下相册,说:“这两天轮休,家里又没啥事可做,所以跑过来陪陪师母。”江长明正要跟肖依雯说句感谢的话,护工姚姐接过话头道:“老太太刚吃完药,躺竹椅上睡着了。”
“这么毒的太阳,不要紧吧?”江长明问。
“不要紧的,她应该多晒晒太阳。”肖依雯说。
“这两天情况怎么样?”江长明压低声音,生怕阳台上的师母突然醒过来。
“病情控制得还不错,比预想要好一些。”一谈起病,肖依雯就从容多了。
听肖依雯这样说,江长明心里稍稍轻松了些,不过等他看到师母那张日渐消瘦的脸时,心情复又沉重起来。“吃饭怎么样?”他问姚姐。
“老太太胃口很差,一顿吃不了半碗。她……老是念叨沙沙。”姚姐说。
江长明哦了一声,安慰道:“没关系,慢慢会好起来的。不过,真是要拜托你了,你看这家里,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我工作又忙,实在不能留在她身边。”
一听江长明这样说,姚姐马上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们都是好人,老太太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操心着,真是有福气。我虽没啥本事,侍候老太太还行。你们全都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的。”
姚姐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说了一会话,便借故买菜,出去了。出门时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江长明和肖依雯都留下,说下午她擀手擀面,做臊子汤,让他们尝尝她最拿手的臊子面。
两个人相视一笑,而后便是沉默。不知为啥,最近他们单独在一起时,老是沉默得开不了口,说什么话都觉不合适,每次都让大好的机会白白流逝了。
这可能要怪江长明,他是一个外表潇洒内心却很沉重的人,多的时候,他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脸上也因此而少了生动的表情。肖依雯呢,只要江长明不开口,她是很少主动开口的,有时候她盯着他,看他沉默的样子。有时候,她也会主动往他的沉默里走。肖依雯不是那种叽叽喳喳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女人,她喜欢安静的气氛,喜欢在这种无言的状态里揣度一个人的内心。这可能跟她的工作环境有关,毕竟医院是个天天面对死亡的地儿,生生死死的场面见多了,人的内心,自然就有了一种大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