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啥祸,就是一张照片,藏在纸箱子最下头,拿红布包着,红布拆开,又是一层蓝布,蓝布拆开,又是一层花布,总之拆了好几层,才拆出一个框框。六根真是不能拆的,枣花再三跟他嘱咐,拿了存折,甭乱翻,你要是敢乱翻,我饶不了你!可那个时候,他真是忍不住,老想着枣花有秘密瞒他,凭啥要瞒他呢,他想不通。你不让乱翻,我偏翻,反正翻了你也不知道。这么想着,他就翻了,翻得还很耐心。结果,就翻着了那张照片,装在框框里的照片。
一张旧照片,都发黄了,不发黄才怪,怕是有二十多年了吧,那个时候都是黑白照,照得有点土气。六根一看枣花的穿着,差点笑了。花格子衣裳,里面是大红线衣,还翻着衣领。包着一块花头巾,那头巾倒是好看,年轻的时候,他给老婆也买过,可惜她顶着那头巾跟人跑了。
再细看,六根就傻了,跟枣花并排坐的,不用猜也是老郑头,化成灰他也认得。老郑头怀里,竟抱着一个碎丫头,也穿花格子衣裳,扎两条小辫子。这是音丫头啊,一看就是音丫头,小时跟现在,没啥区别,很像!
六根就傻在这事上。早先,他也猜过,想过,疑惑过,风言风语的,也听过,但总是不敢确定。这下,确定了,真正确定了!
音丫头啊,你的亲爹是老郑头!
枣花急着出院,并不是她的病好了,没好,还重着哩。肖院长说,手术只是第一步,以后还得进一步化疗、放疗等,总之,这种病,没谁敢说一刀子下去就给好了。可枣花不住了,一天也不住了,再住,她可能就愁死到医院。
枣花不单是愁玉音的婚事,她愁的多,到底愁个啥,说不清,但就是愁。兴许,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一样。枣花想在自己死前,尽力儿为玉音留点什么,能留多少留多少,实在留不下,就把沙窝铺那一片树留下,所以她才死催活逼地回来了。枣花清楚,她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那个人催她哩,喊她哩,夜夜都给她托梦哩。这是她的命,活着没能跟他正大光明在一起,老天爷怕是要她抢先一步,在叶子秋之前赶到那边去哩。
沙梁子上,羊倌六根跟常八官头对头坐着,两个老家伙这段日子神神秘秘,像是在一起捣鬼。时不时地,就凑一起,头对着头,吧嗒着旱烟锅,诡诡计计喧谎儿。
“放羊的,你是不是听岔了,这段日子,我咋揣摩着你这话不可靠?”常八官说。
“听岔?哟嘿嘿,我羊倌能把话听岔?”
常八官不敢确定的,是沙沙到底是不是叶子秋跟别人养的?这事以前没听说过,他是个不爱多事的人,最不喜欢听的,就是闲话。偏是怪六根,冬日里闲球着没事,硬拉他喧,喧着喧着,嘴里就冒了这事。六根喧完,他也没往心里去,六根那张嘴,能当个嘴?可近来,他不得不信了。尤其是看到玉音跟沙沙两个别别扭扭的样子,他就想,这两个冤家,怕真还都来路不清哩。
六根见常八官还在皱眉头,索性又将那晚听到的看到地重复了一遍,这下,常八官信了。六根再会编谎,也不会两次把谎编一样圆。
六根说的,就是沙沙跟孟小舟两人跑沙窝铺抢资料的事。
要说这事怪沙沙,沙沙上了孟小舟的贼船。当然,那个时候沙沙并不知道这就是贼船,沙沙要办“人与沙漠”的模特大赛,缺钱。罗斯呢,嘴上说得很动听,就是不往出拿钱。沙沙只好找孟小舟,孟小舟答应得很痛快,还说这个主题跟沙漠所的工作相吻合,沙漠所可以赞助。沙沙真是激动,这是多年来孟小舟第一次痛快地帮她,而且还是以赞助的形式,不让她还钱。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并不见孟小舟真的把钱打到她账上。沙沙有点生气,跑去质问孟小舟,孟小舟结巴着说,是郑达远不同意。
“他怎么知道?”沙沙问。
“所里的规定,超过十万以上必须得所长签字。”
沙沙跟郑达远关系一直处得不好,那一阵子就闹得更僵。并不是沙沙已经掌握了什么,他们父女向来如此,忽冷忽热,反复无常。这也难怪,在沙沙的印象里,她跟没父亲的孩子没啥两样,反正打小到现在,郑达远就没对她亲热过,更别说像那些溺爱子女的父亲一样溺爱她。沙沙能健康地活到现在,全靠了她自己,按她的话说,父亲属于沙漠,母亲属于工厂,只有冷冰冰的家属于她自己。进入沙漠所后,沙沙也想把父女关系往暖的方向努力一下,谁知不努力还好,一努力,郑达远反倒警惕地盯住她:“是不是你母亲教你这样做的?”这种话听久了,沙沙便明白,父亲郑达远心里,她永远是一个阴谋。
这个家到处是阴谋,这是沙沙自小就有的感觉。
那段日子,沙沙是为罗斯的事跟郑达远较劲儿。郑达远坚决不同意她跟罗斯来往,扬言说,她如果敢跟罗斯继续胡来,就永远不要叫他爸。
“不叫就不叫,你以为我爱叫啊。”沙沙藐视着郑达远,继续以她玩世不恭的方式惩罚着这一对夫妻,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种惩罚进行到底。你们看不上谁,我就偏跟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