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短短数十载,哪怕朕今已君临天下,也终究无法触及长生吗?当年那相见一面的仙人,也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秦王如此想着,缓缓睁眼,而后,他便极讶异地望着眼前,双眼大睁。
眼前忽现为一片桃林,粉意盈空,方才朝阳已没,取上的,是一轮月盘嵌空。
但这并非让秦王最为惊讶,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汇在眼前的白发人身上,那双金眸,也在静静看着他。
“你……你可是……”秦王怔怔看着眼前的谷方,颤巍伸手,“当年那仙人?!”
“仙人,我称不上。”谷方缓缓道。
“哈哈,称不上?容颜不老,凭空消失,如今又唤我来此,这都是仙人手段,如何称不上?只不过是仙人自谦了……咳,咳咳……”秦王动容着说上几句,就又开始咳嗽,不由止住话。
“你,想长生?”谷方默然问道。
“长生吗……”秦王看着谷方面容,又摸上自己手脸上的皱印,“想啊,一直在想。无人不惧死,人愈老愈是。况且我如今君临了天下,又见过实实的仙人你,便更想长生了。”
“但这年七月,丙寅日,你会死去。”谷方说道。
“……嗯……仙人是想,替那年那刺客报仇吗?”秦王看着谷方身上着衣,稍稍眯眼。
他对那刺客的衣着,如今仍记得清楚。
“……”谷方没有答复,但在秦王想来,已是默认。
“哼哼,哼哈哈,罢了,罢了啊!”
秦王朝谷方挥了挥手,他似乎轻松了许多,脸上竟浮现坦然与惬意,“我已知此身时日无多,亏得仙人今日见我,你若想要这命,朕,给你便是。”
“……”
“嗯,仙人这是作何表情?”
“你是自己病死的。”
“呃……嗯,听仙人这话,是不打算杀我?”秦王缓回道。
“赏花人,不会近花,不会触花。”
虽说,他并不是自愿赏花的。
“……仙人此言,当真?”
“当真。”
“那便还有转机……对了,仙人方才的断言,是如何确定的?”
“历史,是这样的。”
“……嗯……历史,是预知的天意吧?那仙人可能否说说,秦国的以后,可有传至万……”
“你死后十余年,秦二世而亡。”
“万……呃,嗯???”秦王瞪大眼看向谷方,一脸黑人问号。
“怎么就亡了呢?!!”
……
“是吗,是胡亥,赵高,李斯这些人啊……哼呵呵……”秦王自嘲地低笑,又看向谷方,“仙人可有酒吗?”
“……”谷方拂袖,清风自生,托载玉樽递至秦王面前。
“谢过仙人,寡人有些话,是只想在饮酒才会说的。”
“仙人你觉得,朕所作为,错否?”
“……有错,有对。”
“是啊,有错,有对。”秦王将玉樽抵嘴,悲悯着酒中月光,那相当皎洁,亦相当虚幻。
“但哪怕千万人怨朕恨朕,却也是朕,是朕!平了六国,一统中原,而乃称始帝立帝秦。”
“不说其他,单这,已前无古人。朕确是有错,但这错,再往上,却又是对的了。哼哼……没人知道啊,朕曾经,也想过是一般人会多好,享受父母之爱,聚家亲在小屋嬉笑,与妻共担小家……”
“但这些终究不可及,朕记得很清楚,当初那刺客欲杀朕时,他故意放缓了;在追杀朕时,朕脚下那一片人,却没一个敢上前的,或许,还有人在希冀吧?期盼着朕死去……哼哼,可笑啊,真是可笑啊!!”
秦王悲叹着,将酒一饮而尽。
“但这些已无关紧,责任是在朕上的肩上,由朕受着,便是顶戴‘暴君’之名也就罢了……但是仙人,我有一事相求。”秦王走近谷方,将腰玉壁递交。
“你这是想?”
“我,如今已年老,可我的儿子,苏儿,他以后必将胜吾,被明君冠称。”秦王眉宇罕现人父柔意。
“为此,我希望仙人能暂为保管这玉壁。”
“哪怕……你已知秦亡?”
“秦亡?哼哈哈,何惧之有?人之命,在人,国之命,在国,独不在天!”秦王高傲地扬起眉头,任得年老病缠身,却掩不去雄志斗气。
“再说,现在,一切都还未有定数呢。”
“……嗯。”
“仙人,可还能再酌几杯酒?”
“自然。”
“谢过仙人。”
……
“酒,酒……”秦王轻声低喃,徐自睁眼,已是不见谷方。
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