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比他更想让他记起。在蛇沼的那段时间,算得上是我们刚开始认真相处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如今还在,但那段开端,不知道闷油瓶还能否想起。

可我猜测,哪怕失去了记忆,但有些事情带来的结果,可能已经成为本能。比如,即使他遗忘了一些东西,但我和胖子在他心里,一定有相当的重量。

但我同时也不想让他记起一些事。活得太久,见得太多,那些孤独的,迷茫的,不见天日的,忘了就忘了,忘了更好。我有时觉得,闷油瓶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并不是他自己想要做的,而是别人觉得他需要做,或他被莫名任命了,于是他就去做。现在,他忘记了一些事,我也已经了结了一些事,于是他也许可以成为他自己。

闷油瓶说想回到塔木陀,我能明白。他那时候一睁眼看见的是我们俩,一个死胖子,一个愣头青,而这两人居然还信誓旦旦地帮他找记忆。他那时应当也想了解,他与这两个二百五都经历过什么事。

我曾经也对这一点有过执念。但现在,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他忘了我是谁,我就努力让他想起我是谁。如果他想不起来,那我就重新告诉他我是谁。

我说:“没事,都过去了。”

闷油瓶说:“回到过去,可以做很多事。”

胖子笑道:“回去干什么?那蛇沼除了毒蛇就是死人,难不成回去捉几条野鸡脖子泡药酒?”

闷油瓶摇摇头:“那时候多做一些事,也许就不必去青铜门后。”

闷油瓶说话太少。他说什么都轻描淡写,尽管事实不是如此。青铜门三个字在他嘴里轻飘飘,但我始终难以想象,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下去,呆十年,与世界和时间隔绝,会是什么感觉。

神示主义时期,有一种刑罚就是如此。把一个人关在封闭的一处,多日后如果这人还活着,那按照神示证据主义,就宣告他无罪。但这几乎不可能,这种手段叫做心理剥离,没有光亮和时间概念,即使吃喝充足,不过几天也足够让人崩溃,甚至自残或自杀。

何况闷油瓶没有罪行。他反而过于善良,他有一些佛性,即使他被任命的事与他本身不甚相干,甚至使他痛苦,他也愿意拿那样的悲悯去庇佑。

可有时就是这样,让步越多,越被索取,越是强大,越被仰望,越是孤独,而这种孤独,本身就是一种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