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艾
西苗多荒岭,重山突怒,危峰峻拔,催出了西苗人枭悍逞胜的脾性。
南宫神翳生在虎狼环伺的西苗,少无亲戚,不得不居常虑变,不得不比有长辈教导的幼狼更深沉狠鸷。幸而如此,他在王路上走得迅捷而稳当,也比余者更先凌驾于险峰之上,更早得见中州阔大。
那是造物者之无尽藏,名目繁阜,乱神迷眼,西苗于中原,譬若渺渺之身之于浩浩沧海。他鸟瞰这片沃土,心神激荡,抬手一握。双手可以笼住的仅是眼前景的万分之一,而眼前景又是天下景的兆分之一。他之所有、所见,委实少得可怜。
未曾见,那便去见;无所有,那便去夺。
他走出西苗,于中土游历数年。四方风物,诸如北疆孤烟、东洲瀛坞、西域古刹、南地黛瓦,荒岭中人无从遐思,便聚舆图于胸臆。
四方风物育成四方人,四方人育成四方风物。中州久以上国自居,至雄浑的风物悄然滋养朱门绣户的衰倦;风物养人,纵然是至刚劲的骨,骨心绵软不堪一击。中原固好,一座销魂软骨黄金屋,护着一群安而忘危的迂愚。
少时心高气傲,尚进取,定见加诸方寸,西苗风光确不及中原盛美,也不禁藉词为之辩争。往后年岁渐长,经年行走于惊涛骇浪之间,倦意偶生,才识坐亭聆松。闲时或至江南听雨。时雨歇,一笼霁青、一屏云岫;时雨兴,满江幽月,明角灯闹秦淮水,织起半川檀晕。淡香盈自珠帘里,窃袭羁客无穷数。
斯是金玉楼,宜养心、宜终老,可作歇脚竹筏,却非归处。
南宫神翳是个不愿有归处的人。
而认萍生……
萍生。
江南是水之乡,水是萍藻之乡。萍生而怀骨,江南骨。
江南的骨与相,自蕴江南的秀致灵妙与雍闲恬和;但这人的心比西苗的山岭更为坚峻,剜肉拆骨,一根根削得锐可见血,再若无其事地安放回去,忍着尖刺扎肉的剧痛,端着半面漠置炎凉,不忍见骨肉离散,也忍心离散骨肉;初心磐固,也为所欲隳节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