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01
半个时辰前,蓝思追吃惊地瞧着他上方抖动的瓦片。两个身影从他头顶的屋檐处纵身跃下。
含光君,魏前辈。
不知怎地,从知晓了温宁叔叔自起尸起便连思想都不由自主、知晓了鬼修们为了修习都做了什么后,这两个名字含在嘴里便再念不出,只余满口苦意。
只要含光君和魏前辈在身边,就会……很安心。当时他也曾这般天真地说,恍然不知这两人给他的安心背后却是多少人的血泪?
可魏无羡和蓝忘机又怎会真的在意一个孩子的喜悲呢?他们藏身于这座蓝思追守卫的望楼上闯进了这场清谈会,如今又从其上一跃而下,穿过人群,向炎阳殿走去,向他们想要推翻的人走去。
对那个自心意相通后便似乎不再重要的孩子,他们既不知道,方才他们与他只一瓦之隔,也不知道:如今他们与他已踏在了不同的路上,从此立场对立。
蓝思追和袁守拙对视一眼,同时运起灵力,足尖轻点窗台,跃上了屋顶,负手而立,继续转向各自的方向守卫。
放眼一望,其余几座望楼上的四明派弟子也纷纷效仿他们这般。
望楼本已是制高点,忘羡二人却又爬到了望楼的屋顶上,还仗着修为未让他们察觉半分,这是隐患,今日之事甚大,绝不能再放进半只这样的漏网之鱼。
若能御剑便可真正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把控全局,其余四明派的修士做不到,可我也……做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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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的各大世家都有一条不成文的礼节,不得在旁人的仙府内御剑——试想若是客人都从天上来,不走正门随便选座院子便跳进去,这又像什么样——可这么多世家中,也只有岐山温氏将这众家自动遵守的礼仪变成了强制执行的规矩。他们家除开结界,还另有一道深植地下的法阵,使得没有温氏血统亦没有温氏令牌的人,想在此处御剑,也是不能。
当初魏无羡之所以能御尸血洗不夜天,让三千修士一夜之间死伤大半,便是因为修士们在这里失去了对付凶尸最大的优势——制空。而与此相对地,从温氏祖坟和温氏覆灭后便被充作乱坟岗的箭括岭唤起的上万具凶尸却都是对温氏镇凶法阵全然免疫的温家人。
那一夜,一边是被困在地上的修士,一边是行动自如被催至狂化的凶尸,情形简直不能更糟。勉力挣扎至法阵边缘的修士已是少数,挣扎至边缘了,却也逃不得,还需加入结阵的队伍竭力将凶尸困在岐山。
那晚,不夜天中有上万具尸首,这数量还随着百家一方的死伤不断增加。这些人若未被起尸,本可蒙幼时所受的安魂礼做个安安静静的死人,可他们偏偏因诡道这个变数和阴虎符这般的大杀器而纷纷又睁开了只余一片森白的眼睛。他们生前便是修士,死后更是凶悍异常,若哪怕让其中一具逃脱,都是无法控制的大患。毕竟离此地最近的村镇就在不过三里之外,平民百姓对上他们便是待宰的猪羊和……待唤醒的伙伴,这是场肉眼可见即将决堤的大疫。
不夜天誓师大会的参与者皆是玄门出身,这时候谁若逃了,之后便是真的没脸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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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御剑便可真正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把控全局,其余四明派的修士做不到,可我也……做不到吗?
这样的想法从蓝思追眼底偷偷溜过,但那显然是个他绝不会去冒险尝试的疯狂念头。他已经足够大了,知道火焰虽漂亮却不能伸手去抓,特别是当那伤着的可能不只是你一人的手。
可蓝思追不知道的是:今日的不夜天城,不只有他一个温家人。远远不止。
首先,广场下方的地底,便有只凶尸稳坐在炎阳殿地宫的灵池边,凭借着似是为了补全味觉嗅觉尽数失却的缺憾而甚至敏感过生前的耳力,透过地宫的通气孔听着上面的那出大戏。
他一双散开的瞳仁望着从羲和之眼中升腾起的带着灵力的雾气,听着十尺之上,数千只脚或静立,或不安地挪动,还有一些正在地宫的其他各处,箭括岭的其他地方有条不紊地聚集。
十尺,百家大概会觉得难以置信,他们离他们做梦都想要打开的炎阳殿地宫只十尺之距。
射日之征后,不少人试图打开它,公开地,偷偷地。狂妄之徒!
他们本该连地宫究竟在何处都无从知晓,可谁让他温若寒收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
温若寒想起此事便不禁狞笑。
那日那臭小子回来,倒会给自己找理由。
“师父,徒儿虽告知了他们地点,却也将强开此处的种种危险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们,听到那些,他们哪里还敢贸然将此地打开,徒儿这也是为了保您老人家的身后安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