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苏家,看着那些孩子异常统一的习惯,金光瑶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薛洋。

他们似与四仰八叉天生无缘,无一例外地都觉得蹲着蜷缩着身子是最舒适安全的姿势,甚至能那般就睡着,他们——薛洋和那些孩子。

那是在狭小低矮的笼子里养成的习惯,考虑到吃水,人贩船多是装扮成运送米面的货船,考虑到运一趟的成本、所担的风险还有途中的“损耗”,有限的空间,自然要挤进尽量多的人了,他们像被塞进铁笼里的家禽,一眼望过去,羽毛都是挤压着的。在鸡笼里,没有多少同病相怜的情绪,因为只有卸货或者沿途把病死的人丢出去时,剩下的人才会有更多的活着的空间。

“讨厌死了,你就不该跟我说这个!”薛洋被金光瑶以此问起的时候,满是排斥情绪。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薛洋的梦里都是拥挤的黑暗还有令人窒息的味道,不只是脏污的恶臭味,还有人的味道——烘烘的、带着股腻,像残羹冷炙上的浮油却是在加热后拒绝融去的浮油。黑暗中每个与他肌肤相贴的人都似膏状的生灵,他烧灼得像颗滚水里煮熟的鸡蛋,再也孵不出任何活物了。

“确实能感到是在座船上,有摇摆,还有水声,”他被盘问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承认。

“还有个人,跟我差不多个头的人,”这是他后来自己加上的话,是那无休止的梦里他唯一主动提起的一段:“我总能借他的地儿伸伸脚,其他人都跟堵实墙似的,一寸都不让。”

那人还给他喂过水,那是薛洋没告诉他们的,他还给我喂过水,在那人自己还没有被他传染的时候。

“你记得那孩子的样子吗?”金光瑶自然没有放过薛洋主动提起的部分,在发现薛洋对那之前的一切确实全无记忆之后。他那时还没放弃。将薛洋拉出那个他早已如鱼得水的泥潭这个徒劳无功之举。

“怎么可能?”薛洋冷哼一声看着他:“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给你逍遥的画舫吗,还点根蜡烛让你能瞧清周围人的脸?”

也不是没有一丝光,在那些人卸货的时候确实会有一尺见方荡着粉尘的光亮,挟着宝贵的凉风。但即使在偶尔的光亮中,那个男孩儿的脸也不属于那少得可怜的被照亮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