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鼻子里同样插着管,整个人瘦脱了形。他爸正拿着推子小心地给儿子理发,理了一块就把头发收集到塑料袋里,他妈在给他按摩腿,两条像秫秸杆一样纤细的腿。
栾爸跟他们聊了几句,无非是鼓励安慰,栾游都醒了,席宁也很快会醒的。席家父母最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一个劲地说但愿如此,老天保佑。
两家人熟稔的态度就像老朋友,实际上他们半年前才相识。
半年前,栾游和席宁,以及另一个同学乔雨同坐一辆出租车回家,在高架上被失控的泥头车追尾撞击导致侧翻,他俩全身多处骨折,颅脑损伤,栾游主动脉破裂,迟一分钟送到医院就死翘翘了。而乔雨因为坐在另一侧,只有骨折和部分外伤,逃过大劫。
两个人从进了脑外科后就处于昏迷状态,期间各种抢救各种手术,稳定了生命体征,人却一直没能醒过来。医生说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两个人都深度昏迷了,只能继续治疗,也许很快会醒,也许永远不会醒,没有定论。
入院已经半年,脑子开过了,淤血取出了,破裂的动脉补好了,断掉的骨头也长结实了,他俩还是睡着,睡到医生说其实可以回家护理了,两家人却都不同意。
然后,栾家等来了奇迹,席家也燃起了希望。
栾游没有上一次进入世界那么激动,在父母跟她说着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如何治疗,如何索赔,很快又要开庭等等事宜时,她都很平静,唯有在看望席宁时,情绪才会稍稍起伏,具体表现在,她总是把席宁的手攥得发白。
没人知道她心里是如何的翻腾,梦中机械音曾说,她车祸身亡了。同学聚会后两个多月她也确实断了片,之后的第一个记忆是六月份杨台生在微信上跟她打招呼:嗨,你好,我是席宁的朋友。
所以就是这场车祸吗?这是刘丽娟笔下的世界,是任务者组织为迷惑她编造的世界,是小说为了惩罚她而再创的世界,还是......真的?她发觉自己已经理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栾游的伤比席宁更重,当初几乎被医生判了死刑。因为她不仅颅脑,神经方面也受到了损伤,即使清醒,后半辈子恐怕无法自理。可是,她好了,医生每天来测试她,举手抬腿绕口令的,除了打上钢钉的右腿还有些不便外,从语言到行动各方面都很好,是个奇迹。
听到医生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栾游不以为然,什么奇迹?只有在假的世界里才会出现这种奇迹吧?都撞成烂泥了,还能恢复到没事人一样,这科学吗?自己康复越快越好,越能说明世界的不真实。
当她抱定这种信念后,心境反而平和下来。既然我为鱼肉,那随意吧,再来一遍就再来一遍,她是不会屈服的。坐等给线索,坐等女主出来作妖,坐等......真的席宁联系她。
一转眼时间又过去俩月,她早已出院回家,席宁没有联系她,她倒是经常去医院看望病床上的席宁。席爸席妈每次看到她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她恢复太好,现在拄着个单拐就能独立行走;难过的是席宁总不醒。
栾游在医院碰见过乔雨好几次,应该说每次去看席宁,乔雨都在。她给他擦身按摩,换褥垫尿包,用高档保养品滋润他没有光泽的皮肤,然后趴在他耳边絮絮私语。
乔雨也瘦很多,眼角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跟栾游印象中听她说八卦的那个鲜活模样完全不同。她和她共同唏嘘了大难不死,共同为席宁祈祷,悄悄询问了她是否和席宁......乔雨羞涩而伤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