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他也早就习惯了,很多时候她并不理睬他。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是朵绒绒的小白花,挡去视线中的大半。远处可以看见侍从室放出去的岗哨,一个一个的小黑点,从山腰散落下来。她心里只在盘算,怎么样开口套问他进攻翼州的准确日期。
后来她还是问了:“你几时走?”
他迟疑了一刹那,然后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来陪你,我就不去了。”
她转开脸去看雪。
就因为她问了他这一句话,他很是高兴了几天,连着几天总陪着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避开她,她因此听到了准确的军事行动日期。
他对着她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好,总是顾着她的脸色,她若是不乐意,他也并不会碰她。甚至没有她的允许,他都不会进入她的房间。只是有次半夜她突然醒来,睁眼看到他坐在床侧,无声地凝望着自己。看到她醒了,他顿时站了起来,立刻走开到数步之外,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近乎于讨好她。
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厌憎。
她精疲力竭地睁开眼晴,疼痛已经夺去了她的大半意识,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绝望。
他为什么在发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头都似已经散架,轻飘飘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兰……”
她用最后一分力气睁大眼睛。
“重兰,”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整个人就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昏昏沉沉地合上双眼,终于吐出了一个字:“疼……”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种无穷无尽的折磨,连梦里都不放过她。
疼!疼!疼!
她不知何时睡去,又不知何时醒来,疼得满头大汗,咬破嘴唇,血顺着嘴角淌下去,只是疼。手上的伤已经缠好了纱布,却疼得她恨不得砍掉双手。她在床上无力地扭曲,看护死死地按住她,给她注射针剂。
疼痛终于渐渐消失,世界虚幻起来,她舒适而安逸地叹了口气,歪着头重新沉沉睡去。
等伤渐渐好的时候,她已经离不开那种针剂了。
他舍不得她,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她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她却成了有呼吸的活死人。
药瘾发作的时候她什么都肯,肯对他笑,肯对他好,所以他纵容她用药,只为贪图那一刹那的幻觉。
“志禹……”她的声音滑得像缎子,整个人没有半分力气,软软地依偎着他,“嗯?”
他搂着她的时候,她也不安静,像一只猫,扯着他的领子,烦躁的,不安的:“针呢?”
他将小小的药瓶交给她,看她欢天喜地地用颤抖的手去注射。他从身后抱住她,她回过头,吻他。生涩而冰冷的嘴唇,带给他莫大的欢乐与痛楚。
他在透支着幸福,如果今生已经注定要下地狱,那么,他就在地狱中陪着她好了。
药瘾不发作的时候,她常常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他怕她跳楼,下令将所有的窗子全装上了雕花的铁栏,她也不过懒懒地一笑。
有天她依旧坐在窗台上,他慢慢地走近她,她指给他看:“小鸟。”
一只灰色的麻雀,在窗前的树枝上歪着头,盯住他们片刻,拍拍翅膀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