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问:“什么叫行伍出身?”
他说:“就是当兵的,老兵侉子。”他此时话语间才带了几分北地承州方言的味道,有意将腔调加重,引得小凤直笑:“我可想不出来,先生您这样子,真不像当过兵的。原来您是承州人,承州好啊,出将军。”
店里这半日都没有别的客人,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他往窗外看了看,说道:“我要回去了。”小凤与他一番言谈,甚是相得。她自幼丧父,虽然每日茶客来往,但皆是无甚知识的左邻右舍,从没人陪她这样谈过话,不知不觉生了一种儒慕之情,说道:“坐了这半日,已经误了吃晚饭的时辰了,我正要去煮面,先生吃了面再走吧。”
他问:“也不要钱?”
小凤说:“也不要钱。”
他说:“那好,我就吃了面再走。”
小凤果然去厨房煮了面,两人一人一碗。虽然是清汤挂面,上面只撒了一点细细的葱花,但他吃得甚是香甜,不仅把一碗面吃完了,碗中面汤也喝掉大半,才说:“好吃。”
小凤笑道:“您爱吃下回再来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下回一定来。”
倏忽过了十余日,这天傍晚,快打烊的工夫了,店里的客人都走了,小凤正预备打上铺板,忽然看到他从外面进来,依旧是一袭半旧的长衫,浆洗得十分干净,显得温文儒雅。她欢喜道:“我以为您不来了呢。”
他笑着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来,放在柜台上,说:“这回我带了钱来。”
小凤不肯要,说:“就是一壶茶,一碗面,不过几毛钱的事,先生您这样就太外道了。”
他说:“你这是小本生意,怎么好总让你请客,这十块钱你收着,我以后来喝茶再慢慢算吧。”
街坊邻居也是这样,存几块钱茶水钱在这里,或者记账,一并收的也有。小凤见他执意如此,只好把钱收下来,问:“还没有请教先生贵姓?”
他想了一想,说:“我姓徐。”
小凤便请教他“徐”字怎么写,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记在账本子上了,他看着有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凤。”
他又问:“你想不想念书去?”
小凤摇了摇头,说:“爷爷说啦,咱们这样的穷人,没有读书的命,再说了,读书认字也不见得是好事。”
他问:“怎么不是好事?”
小凤说:“爷爷说,懂得越多,烦恼越多。”
他怔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老人家这话说得很对。”
两人就这样说着闲话,最后小凤又煮了面条来,他依旧吃得很香甜,对小凤说:“过几日等有空了,我再来。”
从这日之后,他却再也没来过。到了年底腊月结账的时候,小凤记着这位徐先生还存着钱在柜上,到了第二年端午节再算账,这九块多钱依旧存在柜上,只不见他来。
乌池的夏季最为漫长,等雨季一来,每日都淫雨缠绵,方是入了秋。
这日又是大雨如注,街上行人断绝,连车都看不见一辆。小凤独自在店中正给炉子换煤,忽然有客人进来,她抬头一看,认了半晌才认出来,不禁十分欢喜:“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