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见过那女人的照片,美得倾国倾城。
提起来,亲友都交口称赞:“三公子夫人啊,美人啊,真正的美人。”
他徘徊在深夜的寒风里,是在思念她吗?
那么,她如何争得过一个死人?
寥寥可数的甜蜜时光,那样短,那样少。新婚之夜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一等便是大半夜。宾客尽散,他醉得人事不醒,几乎是被侍从官架回房间的。侍从室主任雷少功似乎颇为歉疚:“少奶奶,真对不住,那几位就是不肯放过三公子,三公子也是没有法子。”
她见惯了他穿戎装,现在穿着西服,静静地睡在柔软的大床里,安静得像个小孩子。雷少功向她微一鞠躬,退了出去。屋子里只余了她和他,听着他的呼吸,她忽然觉得安稳,万人景仰的荣华富贵都成了身外,惟她,如此真切地拥有他。
替他脱鞋时,他终于醒来,突然就那样扑过来,抱住她,那样紧,那样用力,勒得她几乎窒息,他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素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素素,你不要走。”
有滚烫的热泪,那样猝不及防地潸然落下,跌落在他颈间。他全身都在发抖,连他的嘴唇,都在发抖。她做梦也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发抖。“你不要哭……”他就像碰上了滚烫的红铁,立刻放开了手,一直往后退,慌张退去,“我离你远远的,素素,我保证,我从今往后离你远远的,只要你不哭。”
她的眼泪无声涌出,是什么样的人,让他爱得如此艰难,爱得如此深切,让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卑微得只要遥迢地望见她不再哭泣,便肯心甘情愿待在远处?
她如何争得过?
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孩子。那孩子眉目生得出奇漂亮,人人都说那孩子像她的母亲。她知道那孩子是真的像,因为他偶然看见女儿,总是怅然地转开脸去。那孩子有一双幽黑似潭的眸子,清冽得令人不敢逼视,或者正因为这美丽可爱,又自幼失恃,被祖父母百般呵护长大,养成了最古灵精怪的性子。
她辗转听说慕容先生犹在世时,侍从室私下有句话:“天不怕,地不怕,一怕腊月二十八,二怕囡囡不说话。”侍从官们为什么怕过腊月二十八,她无从知晓,但慕容沣溺爱这孙女是人尽皆知,若是她偶然大发娇嗔赌气不肯理睬人,那就是令整个双桥官邸上上下下头疼的一等大事。人人皆知她是慕容家的小公主,慕容先生与夫人的心头肉,自从慕容先生离世,慕容夫人寂寞之余,更加悉心调教这孩子。只是慕容夫人难讨好,这孩子更难讨好,初初见面,她眼中便只有敌意:“就是你嫁给我父亲?”
那样咄咄逼人,她无端端心虚,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会有如此凌人的气势,只得答:“是。”
那孩子微微一笑,刹那间如天使一般恬然,令她一时出了神——孩子的笑容那样甜美,她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孩子,那样漂亮的笑容——红菱样娇俏的小嘴,吐出的话却那样狠辣:“你别做梦了,父亲不爱你,他永远都不会爱你,他只爱我母亲。母亲虽然不在了,可她的灵魂永远在这里,就在这里!”
字字掷地有声,不等她再说话,便掉转了脸,不屑而去。
她全身冰冷,站在那里。是的,她说对了,任素素虽然死了,她的灵魂在这里,无时无刻地不在这里,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百般挣扎。哪怕她与他最亲密的时候,任素素也在这里,冷冷地横亘在她与他之间。她一次又一次在噩梦中醒来,满头冷汗,心跳急迫,四肢冰冷,满室萧冷的月光,照见偌大的床上自己孤弱的身影。他在哪里?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