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了,不顾是几点钟,一切都不顾了,拿起电话就说:“我要找他。”总机的声音很恭敬:“是的,夫人,请问要哪里?”她声音尖厉:“他在哪里?我要找他,你们叫他来听电话!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那天半夜,终于辗转找到了他,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这么晚了,什么事?”她抱着电话,倾刻泪如雨下:“我害怕,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他静默了片刻,她紧紧贴着听筒,仿佛借此可以贴近他些。听筒里可以听见他的呼吸,那样近,又是那样远,她几乎要哭了,只听“嗒”一声,他已经将电话挂上了。
这样残忍,只留了一片“嘟嘟”的忙音给她。月光惨淡,照见她一只手,泛起青白的光华,夜色如水,静淡得令人心里发慌,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怦、怦……她将手按在心口上,那里被人掏空了,空荡荡得叫人害怕,不,她连害怕都没有了,只有绝望的虚空。
偶然他也有待她极好的时候,有天她在书房里寻书,他从门口经过,远远地望见她,竟然向着她微微一笑。那一年他已经在参谋部任总长,职位越高,却越难看见他的笑容。黄昏时分的余晖从窗台斜斜射进来,一架架的书使得光影疏离,书房中晦暗不明。他笑起来那样好看,他身后过道里有一盏灯,照见他翩然如玉树临风的身影。她的心猛然一跳,靠在书架上,手里的书也忘了放下,随手抵在下颌上。他就站在门口,语气出奇的温和:“在看什么书?”
她的声音也不觉低柔:“《太平广记》。”
他“哦”了一声,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中分明有着莫名的依恋缱绻,近乎痴怔地凝睇着半隐在黑暗中的她。他就在那里站了好久,他不动,她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别看伤了眼睛。”
她忙说:“那我开灯。”
灯的开关就在她手边,一打开来,天花板上无数明灯骤然亮起,整间书房亮如白昼,纤毫分明。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就在瞬间分崩离析。寒意渐渐地生起,他再次离她如万里之遥,适才的他与眼前的他根本是两个人,他转过身就不言不语地离去了。
就这样,算了吧。
渐渐地,她也懒了,日长无聊,寻牌搭子打麻将,虽然老是输,但打上通宵,到晨曦微明时人人筋疲力尽,大家推牌散去,她眼皮直打架,回房就可以睡着,多好。
一来二去,家里也热闹起来,相熟的几位夫人常来常往,和她关系最好的是吴夫人,她是吴司令的续弦,在夫人圈子里头是最年轻的一个,比她还要小上一岁,所以两个人谈得来。吴夫人生得娇俏甜美,和她一块儿吃下午茶,曲膝坐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拨着腕上一串碎钻钏子,说:“你就是太老实了。”
除了吴夫人,没人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慕容清峄在行政事务委员会虽只是副主席,但名义上的主席沈家平才资平庸,遇事先摇头,表明自己没有意见,素来有“沈摇头”之称,兼之年岁既大,又一直有肝病,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江山总医院住着。而慕容清峄还兼任着执行委员会的执行长,真正握着实权,任谁也看得出这其中的关窍来。她就听过人家的闲言碎语,说当年慕容沣让“沈摇头”当这个主席,摆明了是给慕容清峄铺平阳关大道,所以人人都是一口一个“少夫人”地恭维她。因了他的关系,人人恭敬地对着她。多可笑,不管她是否情愿,一切都是因了他。
她垂着眼帘喝茶:“不老实又能怎么样?”
吴夫人向她微倾着身子:“我听人说,前头那位更老实,可奇怪的就是上上下下都喜欢她。依我看,那也是个会拿腔作势的,据说三公子还降不住她,三公子要离婚,闹到先生那里,先生一句‘不准’,反倒将三公子给驳回去了。”
红茶甜而馥的味道,留在嘴里却是一缕苦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当然不让离婚,怎么可能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