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昀说:“可以。”
成浩然提问:“可以骂人噶?”
又是哄堂大笑。
“出了教室门不可以。”孟昀看一眼窗外,小声,“但在我的课堂上,可以。”
学生们激动着就要大叫,孟昀大声:“仅限创作!!”
“好!”
“嘿!哟!”杨临钊双手一一慢敲打桌子,就着节奏起了范儿,“昨天放学回家,路上碰起吴良那王八,我撞起他一下他说草我妈,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笑疯啦。我妈不晓得在哪个旮旯,你要是找得起她,我叫你爸爸。”
杨临钊本身节奏感好,也擅表演。他这段节奏极强,很有韵律。同学们全都拍手叫好。
孟昀刻意没去在意歌词内容,评价道:“押韵和节奏非常好。ra是一种表达心情、表达情绪的方式,不管是课堂上还是课下,大家都可以试着去表达。音乐是没有门槛的,只有你们心里有话,就唱出来。但就一点,出了课堂,不许在音乐教室外面骂脏话,听见没?!”
“听见啦!”
下课铃响,学生们一窝蜂涌出去。龙小山经过她身边,用ra的形式说唱一句:“我要变成变成一只鸟,飞到云霄叫你们谁也找不到。”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龙小山的情绪表达。
“龙小山。”
他停在教室门口,孟昀走过去:“你记不记得有堂课我让你们在纸上写音符,你写得不错,有调子的。是认真想过吧?”
龙小山微红了脸,腼腆一笑。
孟昀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我的课表,你看时间安排,课间午休放学后,都可以找我学钢琴。”
龙小山愣了,看看那黑色的琴:“学生能弹噶?”
“傻子。刀校长为这台钢琴跑了多少地方拉赞助,难道就是为了做做样子?这琴本来就不是给老师弹的,是给你们学生弹的呀。”
龙小山接过她的课程表,点了点头。
孟昀回到办公室,想起一开始校长说的硬件设施有了很大改善,但精神层面的缺失难以弥补。而她能做的仅仅是让自己的音乐课给他们带去乐,给他们一个短暂憧憬的空间,一个改编创作、表达倾诉的渠道。
她看一眼桌上的年历,离她结束教学不过七个多星期。起初那些天的度日如年,如今竟觉所剩无几。前边徐江松的桌子上堆满了学生们送的小礼物。他志愿服务期结束,马上要走了。还想着,李桐走进来:“同志们,今晚的聚餐别忘了啊。为徐江松送行。”
小梅小兰小竹小菊说:“没忘。”
丁棉棉说:“谁最后一节没课,一起去逛集买菜呗。”
李桐和孟昀举了手。
集市不大,摊位聚集在清林镇主街道旁的一条分叉小巷里。巷子是古老石砖铺就,两旁皆是老旧的当地特色小木楼,一楼单间或做门面,或做堂屋;二楼阁楼低矮,卖货的做仓库,餐饮的做堂食,自住的做卧房。木窗外吊一小盆太阳花,或挂一只鸟笼,晒几条内衣裤。
巷道狭窄,山民蹲在两旁,一块花布铺开了做摊位。自种的豌豆尖、苦菜、香椿、金盏花摆在上头;卖肉类的讲究些,干巴、火腿盛在草叶芭蕉叶枝条搭成的小窝里;你要买上一块牛肉干巴,卖货人拿小杵子给你舂好,撒上柠檬、辣子、胡椒面、辣椒粉,薄荷,拌好了递过来。
李桐提着买好的牛肉,和丁棉棉继续往前走。
孟昀落在后边,忽听见口琴声,忽远忽近,被嘈杂人声掩盖着听不太清。
在她脚边,山杨梅、蓝莓、桃子装在篮子里,卖货的妇女们蹲在篮子边聊天候客。孟昀看见一篮子青杏摞在树叶里头,她唇间一下便涌起酸味,想起陈樾给她的那颗杏子。
正想着,口琴声又来了,竟是肖斯塔科维的《第二圆舞曲》,她非常喜欢的曲子!这里怎会有人吹这首?孟昀一下踮起脚尖四处张望,集市上人来人往,喧嚣如尘雾浮在空。但那口琴声格外悠扬,像被巷子里的穿堂风吹动了似的,四面八方地飘,分不清来自何方。
李桐跟丁棉棉蹲在一个野生菌摊位前讨价还价,孟昀面前一个米线店,几个当地人坐在里头吃米线。她钻进店里,沿着狭窄逼仄的小楼梯上了二楼。阁楼低矮,空间狭小,摆了两三张桌子。她踩着吱呀的木条地板走到小窗边,青瓦之上天空湛蓝;她俯瞰小巷,人群的衣衫,彩帽,花布,青菜,水果融成色彩斑斓的河流。
口琴声始终随风飘荡着,忽然,风停了。她一瞬辨清它的方向,立刻回头,就见陈樾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双手捧着口琴心无旁骛地吹奏着。阳光照在他的黑发和白t恤上,光线笼罩着,有些朦胧虚幻的不真实感。
孟昀的心像忽然被拨动的弦,起了音乐。那一刻,她站在阁楼小窗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某种变化。这些天慢慢聚集起来的某种心绪,在这一刻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