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就继续跟谢菲尔德聊天。
让金发女孩难受到极点的事,并不是她说完这话,就被安娜气冲冲地骂了一顿,而是安娜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和她的坏话,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人们不会因为蚂蚁偷了面包屑而勃然大怒。此刻,她正扮演着蚂蚁的角色。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安娜可能已经气坏了,只是不便当着她的老情人发作而已。那些为了金钱出卖色相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不敢在男人面前大喊大叫,不敢像她们这些乡村女孩一样展露真实的本性,只会像小狗一样温驯地匍匐在男人的脚边,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而被男人剥夺成为妻子的资格——肯定是这样的,安娜肯定已经气坏了。
这些想法刚从金发女孩的脑中闪过,就听见安娜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边大笑,一边拍打那个老男人的手臂,笑得直不起腰来。夸张的肢体动作,让她一半褐色的线条优美的肩膀裸露了出来(不到几秒钟,垮下来的衣服,就被她的老情人拉了回去)。周围人都斜眼瞟她。她却完全没注意到那些年轻的痴迷的目光,继续跟她的丈夫说笑。
他们走进酒馆,在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下。金发女孩踌躇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在阴暗的角落里坐下,两眼紧紧地盯着安娜。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个幽灵一样监视安娜,可能因为安娜的肤色,是镇上少见的迷人的蜜黄褐色,也可能是因为安娜单手叉腰大笑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海报上那些姿态优雅的好莱坞明星,还可能是因为安娜穿的衣服,很像学校里那些漂亮又粗野的女孩——她经常受那些女孩的欺负。
漂亮又粗野的安娜吸引了整个酒馆的视线。酒保给他们送酒水时,在偷偷瞟她;台上的黑人歌手演唱爵士歌曲时,也伸出一只猿猴似的手指向她;甚至,一个穿火红色裙子的伴舞女郎,也朝她抛媚眼(可恶的女同性恋!)。
就在这时,那个黑人歌手居然邀请安娜上台合唱。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安娜究竟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人关注和喜爱她?明明他们都知道,跟老男人结婚的安娜不可能是一个好女孩。
让金发女孩生气的是,安娜居然不知羞耻地走上了舞台。那个老男人没有阻拦她,而是抽出一支香烟,衔在口中,用长长的火柴点燃,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静静地看着她。
黑人让出了自己的话筒,坐在电子琴前,为她伴奏。弹的是金发女孩最喜爱的那首歌,《亲爱的酒保》。
前奏响起的一刹那,金发女孩气得差点把桌子掀翻。
她恨恨地看着安娜在台上放声歌唱。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安娜的歌声非常难听,毁了她心爱的歌曲,却仍然绝望地被安娜的歌声吸引了。她曾和妈妈去县城的剧院看过音乐剧的演出,必须承认,哪怕是县里最专业的音乐剧演员,也没有安娜的歌声美妙。
一曲完毕,金发女孩十分难受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之前那么讨厌安娜了。
那之前为什么要讨厌她呢?因为安娜故意露出胸罩,勾引她的男朋友。但安娜真的是故意的吗?还是她的男朋友自己看傻了?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再待在这里,会像周围的白痴一样,对安娜产生好感。
想到这里,金发女孩起身离开了酒馆,却在门口碰到了同学。可不是什么好同学。她们是女子中学里有名的坏女孩,也是学校里第一批敢穿裤子上学的女孩,连镇上的男生都敢欺负。金发女孩平时总被她们嘲笑,她们叫她“鸡粪女孩”,说她的身上有沙门氏菌,还说她的爸妈总有一天会因感染沙门氏菌而去世。
她最开始讨厌安娜,就是因为安娜穿着跟她们一样的裤子。
“柯特妮!”其中一个坏女孩叫住她,嘻嘻哈哈地说,“今天鸡蛋卖得怎么样?”
另一个坏女孩则用力扯住她的头发,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发出呕吐似的怪叫:“噢——都是鸡粪的气味,真受不了!”
“不知道她男朋友是怎么忍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