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芷秋,自被陆瞻买断后,便不再迎客,每日闲散着不过是看一阵书、睡一会觉、再拈针动线、或同姐妹们说趣一阵打发光阴,倒真似个闺阁千金闲雅起来。
这日蝶正慵莺正懒地倚在榻上翻看陆瞻带来的《太平广记》珍本,倏闻隐约有人争执,由垂花门外隐隐绰绰地传来。芷秋搁下书,朝门外喊来桃良,“是谁的客人在吵?这大下午的就不得清净。”
桃良最是爱瞧热闹的年岁,咧开唇便旋到廊外张望,末了咯噔咯噔地急跑进来,“姑娘,我好像听见是梁相公的声音,像是要进来寻姑娘,妈妈拦着不许!”
说话儿间,楼下已急传袁四娘口干舌燥的嗓音,“梁相公、梁相公,去不得!您听我说,我们秋丫头已经叫人包下了一年三节不迎客,您瞧您非要上去,可不是叫我为难嘛。”
紧着是那梁羽州更发燥的声音,带着微怒,“好嘛袁妈妈,我在你这里花了那些银子,如今你竟翻脸不认人!你放心,我既不打茶会也不留堂,我不过是上去问问她,怎么我包她她不许,反叫别人包了去?!”
“梁相公、我的好少爷嗳,不是不许您上去,这个时辰快赶上人客人过来,回头撞见,叫我如何开交?您体谅体谅,有事情麽改日再来说好吧?”
“什么改日改日的?你少拿话填补我,我今天非得问个清楚!”
听了半晌,芷秋捉裙绕出房去,楼槛处正望见拉拉扯扯的二人,便执扇挥一挥,“妈,您去吧,我同梁相公说。”
那梁羽州乍见芷秋淡妆素雅,单罩件葭灰掩襟褂,烟紫交窬裙,仿佛玉炉袅袅烟,熏去了三魂。
唇角一瘪,巴巴随芷秋进了房内,拣一把折背椅坐下,臊眉耷眼地将榻上的芷秋望一望,“我上回说要包你,你反说了那些话来堵我,怎么一扭头,就让别人包了去?”
“桃良,给梁相公瀹茶来,要顾渚紫笋。”词讫含笑,不疾不徐地拂正裙,反问:“你这些日子忙什么呢?”
两个慧眼如珠,清清明明地照着梁羽州,使他一霎有些抬不起头来,渐失了兴师问罪的气焰。
芷秋心内暗笑,面上却填起恚怨,“你倒好意思来问我,打量我不知道你的事?我早就听见说了,你家里给你定了亲,定的是县衙门冯知县家的女儿,你家里这些时忙得沸反盈天,就等着迎着冯大小姐进门呢,你还想瞒我?”
耳边玉人伤愁怨,喋喋切切地更将梁羽州说得抬不起来头。只把个眼钻到新捧来的茶盅里,“我是想一早同你说来着,谁知你倒先晓得了。”
芷秋佯作伤感地笑,同小桃良将他指一指,“小桃良,你瞧,这就是男人,一开始说得比戏文里唱得还好听,什么‘此生非你不娶’、什么‘要把心掏给你’云云,哄得你团团转,把一颗心都给他,谁知都是靠不住的。你小姐我麽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以后可要留神些,别叫这起烂心肠的骗了去。”
讲到此节,再佐以娓娓哭腔,泪花两点,将落不落地揿着帕子蘸一蘸。
复有桃良帮腔,指端将那梁羽州点一点,“梁公子以为我们姑娘不晓得你要娶亲的事?哼,我们姑娘早晓得了,想起从前你在这里赌咒发誓说要娶她之言便哭,一连哭了好些时日,遇见位脾气好的客人,不忍叫她伤心,这才包了姑娘叫她歇一歇,你反倒还要来问我们的罪?”
二女巧设迷心局,玩一个“偷梁换柱”之计,直把那梁羽州稀里糊涂地就兜在里头,早没了方才的火气,只道是自己无信在先,忙掏了票子赔罪,“婚姻大事,原不是我能做主的,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你只管打我骂我,可不要生我的气。等你这一年出来,咱们还在一处好,谁都别计较。”
不料芷秋呜咽更凶,趴在炕几上一对肩抽抽搭搭地不歇。桃良忙接了票子,嗔怨梁羽州,“梁相公快去吧,不要叫姑娘伤心了,等你办完婚事,木已成舟,我们姑娘想两天,只怕就想通了。”
那梁羽州无功而返后,芷秋仍歪回榻上翻书。窗外黄叶昏昏,落花香粉成阵,兜来网住众多风流客。笙歌妙舞却皆与她无关,她只在镇日清闲中,想着陆瞻。
正泛了相思意,巧撞见黎阿则领着一行人上来,人手抱着各色料子,将楼槛榻得咯噔响,引了众女来瞧。桃良忙引着人放到书案上头,二十来匹料子,有妆花罗、双面织金绒、宋锦、金玉缎、九霞缎、蜀锦……
花色各有不一,都是现市还没有的花样子,流金躺银地叫众女争相拉扯来看。芷秋笑颜挪去黎阿则身上,塞给他现成的一张票子,“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里拿不出手,望你不要嫌弃,拿去同各位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