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瞻谦谦莞尔,远睨去,“情之所至,实难顾也。”
风尘姬女向来求金,不过是难以求情,退而求其次的做法。众女此刻听见,纷纷炸了窝,直在各船上挽纱掣帛地吆喝,“陆大人实乃顶天立地大丈夫!”“陆大人英明神武!”“陆大人千岁!”……
有那泛了醋的公子将下巴一挑朝相好嗤之,“什么‘大丈夫’,裆下空空,如何顶天立地?”
也有那不怕得罪客人的娇女含笑啐去,“裆下之物有什么稀奇?本姑娘见得多了,天下除了女人便是男人,也有千千万,‘物多则烂’的道理不懂?怎见得你长了,就是好的啊?”
气得人就去辖制亲昵,“我让你瞧瞧是不是好的!”
那孟子谦立在船头好不生气,胸口又闷又酸,只恨芷秋负他痴心,“芷秋,陆督公不过是派遣到苏州来,三年期满就要回京的,你将我们这些人都得罪了,往后你的生意谁来照管?”
芷秋嗤嗤笑起,憋了半辈子的话趁此良夜偏要一吐为快,“那你等着瞧囖,我也没少得罪你呀,你还不是巴巴地跑来寻我?你这些朋友,面上与你沆瀣一气,扭过背就割你的靴腰②。”
众人相讪无言,独孟子谦还欲驳话,谁知更气的是芷秋竟将槛窗拉了,“不跟你废话,我劝你早些家去,仔细尊夫人要撕你的耳朵!”
言讫就把两扇窗阖拢来,笑倒在陆瞻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她就有些想问三年后何去何从,大约爱就是总让人遥想想“以后”,可亦总让人能隐忍,她到底没问。
未几张达源进来,朝陆瞻指指窗外,再往脖子上横掌划一划,陆瞻沉下眼色默然,终归冲他摇摇头。他已然在芷秋身上获得了尊严,便没有了愤懑,只有脉脉深情,蓬勃地在他心上生长,为她伸出枝蔓,覆盖其余生的风霜雨雪。
芷秋扭脸时张达源已放下手去,没瞧见机锋,倒想起另一件事来,“黎阿则今日怎么没跟着?”
“我许他空去玩了。”
“他上哪里去玩?”芷秋死活不离他一寸,两个手就扒在他胸膛上。
那张达源立在角里笑,嗓子扭扭妮妮的阴柔,“大约是上集贤楼去了,他迷上了那里头一个姑娘,叫芍容的。这些时为了那姑娘,花了一二千的银子,学着督公,将咱们织造局里新出的料子也给她拿了些去,讨人欢心。”
陆瞻听了轻笑,“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嘘……”芷秋三四个指端捂在他唇上,朝船尾同几个侍婢放灯的桃良窥一眼,“小点声,别叫小桃良听见。我瞧着那丫头像是长大了,镇日一见阿则就乐乐呵呵的,多半是起了些什么主意。”
“这个好说,”陆瞻攥下她的手,“回头我做主,给他们指个婚就是。”
“你不要管,随她闹去,求到你这里来,你才许管。”
陆瞻沉默应下,环着芷秋自往船头去,恰缝那行春桥下倒映来九轮满月,如宝珠串联,合着天际的月,组就了十全十美的一个、梦幻泡影。
月移花影,时光不紧不慢地滑过,未知几时,银杏全然发黄,夜里开始添衣。因着有赴京赶考的公子书生陆续动身,各亲戚友人纷纷设宴相送,致亦烟雨巷愈发的歌舞热闹,花攒锦簇。
这一日就有方文濡来辞行,大清早匆匆忙由家奔来,刚至河道,天方亮起,两岸柳烟,朝花发露,恰遇一姓张的同窗不知由哪家堂子里踅出,迎头撞了个正着。
此人惯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方文濡不欲与他搭讪,正要错身而去,反被他掣住,“方兄这是往哪里去?这样急做什么?怕你那榜眼娘子跑了不成?”
“原来是张兄,”方文濡斯文文拱手行礼,含笑觥殇,“走得急,没瞧见是你,请勿怪。”
那姓张的瘦得跟累死的骆驼似的,一件直裰空唠唠挂在肩架子,由显贼眉鼠目,“不是走得急,是心里急吧?”也学人玩弄斯文,撩着把扇子晃荡着朝他胸口点去,“这要上京去了,自然是要来同相好的私磨似磨了,都是男人,我懂的。”
说话时,又反着扇子朝身后小厮扬一扬,吊儿郎当,“你瞧方兄,学问好,人才好,艳福还不浅。我们这些人得拿着银子才能同花榜娘子吃一杯酒,他反倒还要花榜娘子贴钱给他,可是本事不是?”
那小厮奉承着与他相笑,方文濡满心不痛快,却记挂云禾,就要辞去,“张兄慢去,弟先别过。”
言讫错身,又听见他在身后讥笑,“方兄慢些去,别着急,仔细去早了,在你那相好房里撞克上哪位达官显贵,倒不好开交。”
方文濡闷声不理,仍快步前去,到了桥头转入巷,踅出后直奔月到风来阁门头。因是相熟,相帮大大方方地就给开了门,让其自入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