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诱宦 再枯荣 859 字 8个月前

众女皆不言语,独有阿阮儿围着棺椁转悠,垂眸看这冷冰冰的尸首,也曾美得莺燕浮沉,“人死不过灯灭,我看她也是个糊涂人,俗话讲‘蝼蚁尚且贪生’,她的命,难道比蝼蚁还不值价麽?”

满屋里素服白衣,一朝没了殷红翠紫的颜色,她们都在如今、或是曾经,美得日月妒忌,可青春韶华花容月貌底下,只是烂命一条。

四娘满面浓重的脂粉上浮着些见怪不怪的淡然,吩咐封了棺,在众女中望着芷秋嘱咐,“秋丫头,你眼看就要嫁人的人,这里你就不要再进来了,发丧你也不要送,仔细沾带了什么不好,晓得吧?”

这厢恍然应下,上了楼去,在榻上静坐半日,忽看窗外香润银杏,淡淡轻荫,罅隙里,光斑千点,晃得身世飘零。直到移尽庭荫,芷秋干涩的眼才流下泪来,一哭便歇不住,伏在炕几上,一对肩膀抽抽搭搭地抖擞不停。

日薄崦嵫,陆瞻来时,未见人拦,又听四娘说起始末,直把两道浓眉轻攒,也不多问,径直入了芷秋房中。

进门就听见芷秋呜呜咽咽的哭声,似千锤万鼓,惊散花魂,捣碎人心。他揪着一颗心缓步过去,大手抚着她堆鸭的乌髻,拂正脑后那朵西府海棠。芷秋顿有所感,扑在他身上,环抱着他的腰,愈发哭得凶。

半合儿,直将他鼻涕眼泪湿了一片锦绣才稍罢,端起身来抽抽噎噎地抹眼泪。陆瞻顺势坐到旁边,搂着看她哭得红红的眼,温言玩笑,“这还没到日子呢,你就等不急先哭嫁起来了,倘若眼泪哭干了,到了那日哭不出来怎么办?”

芷秋挂着满脸泪噗嗤一笑,匆匆环去他脖子,在他肩上又放声哭起来,“陆瞻,我心里难受……”

这时间,他就成了她的一堵城墙,阻挡了她譬如婉情之类余生的风霜,“别怕,别怕。很快我就来接你回家。”

此刻,“家”这个字眼就变得深刻起来,芷秋自幼伶俜,流落到这里,有过惺惺相惜姊妹深情,但这里却不是家,不过是个挑肥拣瘦的屠宰场。倘或她没有那么幸运,恐怕会是另一个婉情、另一个阿阮儿,或者,是烟雨巷诸多女人里的其中一个,被红尘洗礼,被眼泪埋葬。

“你不是她,”陆瞻睇住她,认真地替她揩去眼泪,“你是袁芷秋,你不仅能挽救自己、还能挽救另一个男人。”

芷秋破涕为笑,搡他一下,“你哄我的。”

他笑一笑,“不哄你,芷秋,你是汹涌的野草,永远不死。”

恰好桃良芳姑摆饭进来,陆瞻朝案上努一努下巴。芷秋却将头摇一摇,“吃不下。”谁知陆瞻勾了腿将她打横抱起,芷秋乍惊,忙搂紧他的脖子,“做什么啊我自己走。”

他没听见似的,抱着芷秋坐到案前,将她揿在膝上,“要是饿瘦了,那裁好的喜服岂不是不合身?我可不想娶个干巴巴的女人,浑身上下一点儿肉没有,有什么趣儿?”

臊得芷秋红了脸,抡起软拳砸在他胸口,“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人还在这里呢!”

偏桃良讨厌鬼似的凑了来,“姑娘就当我是个影子好了,什么时候在意起我来了?”

芷秋嗔瞪她一晌,想起什么,忙在袖里掏出红珊瑚佩子,“这样东西还是你先带回去吧,等我去了再给我一样的,放在我身上,总觉得心里不上不下的,老怕丢了。”

几不曾想,陆瞻满不在意地一笑,手臂伸得长长的环过她去捡菜,“我带去了,成婚那日再送来给你,多麻烦?况且丢了就丢了,不值什么,你不丢就成。”

“什么叫丢了就丢了,这可是圣母娘娘赏的东西嗳。”

攒得平平的一碗菜来,又换一柄汤匙,舀出一口熬得稀烂的粥递到她口中,“原赏得也多,京中府里头遍地都是,平日里或是赏人或是送礼,都堆在库里,你要喜欢,回京了到库里去挑。”

芷秋两个势利眼眨一眨,不觉间就将他喂来的吃食尽数吞嚼下去,“都有些什么啊?”

“左不过是些金银玉器、料子文玩之类。还有许多大小官员送的礼,一并都在家中,随你使用。”陆瞻将一块鱼肉细挑了刺送进她口中,带着缱绻笑眼、绵绵爱意。

骤听见,将芷秋喜得挂泪的眼笑弯起来,裙里两只绣鞋一搭一搭地摇摆起来,芳裙起起落落的荡漾间,就此摇去了一段阴霾。

却有情丝恨缕织成的一张巨网,兜头朝云禾网来,日夜勒紧她,使她逐渐上不来气。打从次日一早送葬了婉情,云禾便觉心口闷闷的泛起疼来,恹恹倒在帐中,燕闹莺烦,春日困倦。

烟织日昼里,只见银屏香暖,玉甃波影,水晶帘将一片斑驳金光投放在黄粱,晃一晃,骤听见渺渺杳杳有嬉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