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诱宦 再枯荣 856 字 8个月前

循声而去,只见书案后头坐着两个人,窗外的金光稍稍一收,才看清是方文濡,笑颜成诗,眉目如旧,他膝上坐着位妙龄女子,一抹倩影姹紫嫣红,羞贴朱钿。二人亲昵嬉笑间,好像并未瞧见云禾。

云禾捱步上去,轻轻喊他:“文哥哥,这位小姐就是樊大人家的千金?你叫她转过来,我瞧瞧生得好不好看。”

他好像没听见,摊开了一张诗帖,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诵给膝上的小姐听。云禾急起来,颦额跺脚,“文哥哥、文哥哥!你怎的不理我?你就是要娶她,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那方文濡敛尽笑意,冷冷地睇来目光,“不是你说的不争大小,让我另娉良妻吗?”

将云禾唬得一愣,连连摇头,撒了一地的眼泪,“我是骗你的,我是想你只有我一个,可我能怎么办呢?你就算要娶妻,也要先回来同我讲一声啊,我在等你啊。”

说话间,响起那女子的妙音艳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骤一回首,原生了一副狸猫脸,斜眼尖腮,满面黑毛,吓得云禾身子一软,“啊……!”

云禾惊坐帐中,起了一额香汗。骊珠正在廊下扎宫花,听见后忙进来,挂起两片青纱,倒来一盅凉水,“姑娘做噩梦了?瞧着脸色可吓得不轻,敢是又梦见方举人出什么事了?”

窗外好一个日头,迤逦春色如锦如织,风一起,刮来谁家园子里零星花瓣。云禾盯着那些粉碎的芳心,鼻腔一酸,说话也有些闷闷的,“没什么,你将我的衣裳拿来,这个时辰大约是要上客了,替我梳洗梳洗。”

顷刻便换上一件樱花粉对襟,水红留仙裙,扎着鹅黄的腰带,疏起抛家髻,簪花佩钗,脂粉细遮了眼下淡青,唯独遮不尽一颗黯淡朱砂痣。

瞧她一连两日神色淹淡,骊珠体贴宽慰,“姑娘放宽心,婉情麽是个糊涂人,她要死谁也拦不住,与姑娘有什么干系?姑娘又不是安心想她死,平日里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原也是寻常,谁家院内没点子这样的事?是她自己想不开。”

云禾冲着镜中牵强莞尔,只不说话。正好匀净脂粉,楼下相帮就叫唤:“月上梢,白老爷!”

这厢对着镜子笑一笑,便把一张妍丽的皮再度披上,媚色重现,风情再摇,莲步玲珑,芳裙款蹙。入了轩厅,只见那白老爷连同两位年过半百朋友坐在案前,摆着四盘八簋,果品齐备,玉醑三两壶,绿斝四五只。

落了座,朝暮也到,再另到一别堂倌人,立时玳筵齐开。先是云禾筛了一圈酒,朝暮唱了支曲儿,将几个老匹夫唱得笑逐颜开,那白老爷又令云禾舞一曲,云禾只得强打精神应付。

交杯换盏,曲水流觞之间,日晷倾落,换上明月一轮。恰又有白老爷几位朋友到,各叫了相好,大家磨肩而坐,叠股而交。

因云禾已是魁首,白老爷颇觉有脸面,像显摆西洋镜似的叫云禾接连袖舞。眼见香屏摇影接三连,这白老爷还不足惜,捏着扇柄朝姨娘怀中的琵琶指一指,“亲乖乖,你再唱支曲来听。”

云禾八面玲珑一下午,早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竭,便婉推了去,“舞倒罢了,要说唱曲,您老人家瞧瞧,在座的谁不比我唱得好,且叫她们唱去吧,省得我丢了您老人家的脸面。”

“鬼机灵,你这是托辞,打量我不知道?”

“哟,哪里敢呢,您老人家什么身份?只是今日嗓子有些凉着了,您听我说话可是哑哑的?”

那白老爷胡须半翘,似有不悦,“什么‘老人家’的,你只管这样叫,是嫌我老了?”

恰好朝暮对过听见,绕过案来替白老爷筛了酒,“白老爷,您也赏给脸给我机会巴结巴结您呀,我唱给您老听吧,要是不许,就是瞧不上我了。”

原来这白老爷还记恨着上回云禾推诿之事,故意要为难她,“今日偏要你姐姐唱。”两个鸡豆眼转,拈起半白的须挑着下巴望云禾,“丫头,你不唱也罢,吃了这一壶,我就让你歇歇。”

随他皱皮的手指一瞧,是一个鎏金铜壶,好大一个壶肚子。云禾业已吃了不少酒,醺得一张脸绯红,心里热辣辣的直烧,烧得她一霎理智粉阵尽散,机关全无,冷瞥一眼,“吃不下。”

白老爷被噎了一句,自觉失了脸面,那壶狠“咚”一声,墩在了她面前,“你说两句软话便罢了,不曾想还甩脸子给我看,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凭什么?我今天还就不吃,你能把我怎么着?”

红眼对着红眼,将一片上好的夜色瞪成了数九寒天。厅外喧嚣正盛,这家院起羌笛,那家院听琵琶,唯剩得一管玉箫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