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之将他刮目相看一番,稍显不屑,“你们这些穷酸秀才,就是空有胆气。你要去,怎么跟云禾姑娘交代?她可巴巴等着同你接她过门呢,要是你不幸死在宁波,岂不叫她空等一场。”
“忧国忘家,捐躯济难,乃忠臣之志也。我不用同她交代,她会明白的。”
“哼,尚无远志,”沈从踅入屏风后头,留下此句,“不过书生之气。”
江山图里若隐若现他坚实的轮廓,方文濡久看片刻,愈发深刻明白了——这些天生富贵种实难领会民生之艰辛,他得带着亿兆生民不能言表之苦楚,走向朝堂之上,使王权上的天子百官再不能漠视这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窘境,这将是他终身的使命。
如此这般,退出了宏崇富丽的厅堂,园外万丈金光将他吞没,书生之气里兀自背负着高远志向。可社稷苍生真到了云禾跟前儿,他也有几番踞蹐,生怕她的儿女情长,不能体会他的家国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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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张载《横渠语录》
②宋 欧阳修《陈公神道碑铭》
▍作者有话说:
荼靡架就不是白搭的,陆大人有他的小心机~
第59章 醉卧花树(一) [VIP]
漆青楼宇正忙, 小帘朱户恰乱,芳裙翻翩,风鬟雾鬓, 闹雀儿喧喧, 飞红几点落入琼楼玉宇中, 各自舞得好不高兴。
因云禾已将四季衣裳、首饰头面点给了袁四娘,故此行礼倒不多, 袁四娘也不至于心黑,仍留给她一些衣裳几副头面, 还许诺她,同雏鸾一样, 要打几件家私做几床被褥与她做嫁妆。
这厢正招呼着骊珠打点行礼,拢共收出两个大箱笼,芷秋跟车来接应,小厮们正搬东西。云禾便坐在榻上同姊妹们告别,“近日因城外闹灾,当官的都不得空, 各家各院生意都萧条起来, 愈发这种时候,你们越要醒神些, 招呼好客人,他们松快了,等灾过去了,自然记得你们的贴体。”
众女纷纷应和, 四娘倒在一边偷偷搽起眼泪来, 云禾笑嘻嘻过去挽着她撒娇, “妈, 您老人家是不是心疼起银子来了?价钱可都是说好了的,身契都给我换了籍契了,现在反悔,我可不依的啊。”
气得四娘直拍她,“好个没良心!我是那见钱眼开的人?”
说着话,就去拂她的鬓,“妈就是想起你小时候来,你们先来的三个加上雏鸾,就属你最不听话,一张嘴不饶人,常将我怄得半死,为着你,妈都不知折了多少寿。如今一转眼,秋丫头与雏鸾都嫁人了,你也要搬出去等着出嫁了,妈想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般就哭起来,众女忙着安慰,“妈,还有我们呢,您老人家等把我们都发嫁出去了再哭不迟啊。”
阿阮儿坐在杌凳上,忽觉心酸,忙搵了泪花笑,“妈,我不是还在烟雨巷守着您老人家麽?少不得生意上还得靠您老人家提点我,您一辈子有操不完心的呢。”
一屋子正啼哭得凶,却见方文濡进门来,芷秋与姊妹们挪去四娘房中,留与他们说话。
行至园中,芷秋拉着四娘滞后一步,偷偷往她袖里塞去两张票子,“妈,眼前官府正忙,行院里生意也不如往日,这里是二百两,您拿去度日。”
四娘忙推,“哪里要你的钱?妈还过得下去,你拿着钱来贴补我,仔细姑爷晓得了不高兴。”
“他才不会不高兴,家里的钱都是随我使用的。妈收下,姊妹们平时好大的开销,总要支持着走。况且阮儿姐才开了多久的生意就赶上这一桩事,少不得要问妈借钱支撑,妈收下了,就是代姊妹们收下了。”
如此便罢,四娘偷偷理在袖内,领着众人屋里吃茶。
千红万翠,影移花梢上,独艳绣阁中。云禾欢天喜地地谈讲着都打点了些什么东西,眼睑下浮着鲜亮的甜蜜,好似离了这里,就跳离了一生的飘零。
倏落在方文濡腿上,兴谈起浅园里收拾出的房子,“我说就住一个月,不用怎么拾缀,姐不依,叫人铺了好些东西,还放了两个丫头在屋里伺候我。可骊珠伺候我惯了,也说得上话,我舍不得她,便花了二十两银子赎了她带去,你没意见吧?”
方文濡魂正游九天,听见问,忙拉神回来垂眸睇她,“哦,没有,她侍奉你这么多年,是该跟着你的。”
观他有些心不在焉,云禾将他轻搡一把,“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踞蹐再三,到底由怀里掏出札付来递给她看,“我料错了,上头没派我留在苏州,将我派去了宁波市舶司任副提举。单是路上往来就得一个月,还要交一批粮食到杭州藩台大人手上,这一折腾,加之到了宁波得承接公务,恐怕……你得在姐姐家里多住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