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屋里闹耗子,叫人来除了就是,何必自己弄?”
“嗨,小哥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说到底是寄人篱下,一点子小事情倒闹得人仰马翻的,下人知道了,还不背地里咒我?何苦来,我自己撒点药就好,多谢你呀。”
那小厮留恋不舍地再瞧她两眼,拿了钱出去。云禾见他没了影,便退到榻上倒了一盅热水,抖了些药粉在里头,头上拔下根玉搔头搅匀,端到鼻翼底下轻嗅,一股刺鼻的味儿直冲脑门,熏得她直打干呕。
她在斗笠盅里看到自己倒影,像一枝淡粉的水仙,丢失了水分,在逐渐发白与凋零。
等水凉的功夫,她走去书案,研了墨,提笔想留下些什么话。可细细思来,她没有父母,眼下就只有芷秋与雏鸾与她亲姊妹一般。但她们都有了自己的日子,大家各有各的际遇、也各有各的路要走。
半合儿,云禾思来无话可留,又搁下笔。扭头茫然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色里,站着婉情——她在笑,描着细妆,穿着大红对襟衫,扎着粉白的裙,嫣然粉黛,像浴火中涅槃的凤凰。
云禾呆看一晌,见一阵烟波起,不见了人影。她忙踅出门外去寻,就在一棵芭蕉看见了方文濡,他背着一只手,像阖翅的野鹤,在安静地等着她。云禾可不是他,哪里舍得让他久等?忙把眼挤一挤,“我片刻就来。”
这般旋到屋里去,眼一闭,端起水预备往口里送。恰巧骊珠回来,正跨进门里,见她紧闭着眼如此郑重地吃水,倏然提起心,两步急跨过去打了她的盅,“姑娘!”
清脆的响声后,水洒了一地,骊珠果然嗅见一阵刺鼻的味儿,脸色大变,“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云禾睁开眼,又像是还闭着,目中空空,神魂空空,旋到榻上坐着,“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姑娘要做什么傻事情?”骊珠哭起来,扑在她脚下抱着她的双膝晃一晃,“姑娘,您不想想自己,也想想我,我打小跟了姑娘,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靠姑娘养活?姑娘就是我的娘一般,您要是去了,我怎么活?”
晃晃荡荡地,就把云禾两行清泪晃了下来,却又见她木怔怔地一笑,“我管不了你了,你自去求姐姐给你寻个夫婿,往后嫁人去吧。我也自要到我的地方去,这里太冷了,我不喜欢。”
骊珠见她有些失魂落魄,心知一时劝不好她,便忙将地上清扫一遍,各处翻一翻,没翻见余下的药,又去翻她身上的衣裳。正急得起火,却听外头有女人的嬉笑声渐近。回身一瞧,芷秋与蒋长薇已走近门内。
芷秋瞧着云禾满面的泪渍,掏了帕子替她蘸泪,对她朝后使一个眼色,“我的好妹妹,你瞧谁来看你了?你还只顾哭,怎么失了待客之道呢?”
方见云禾回神,错眼将蒋长薇些微打量,见她腹下高隆,戴着金丝鬏髻,一副东珠坠珥,穿的是火狐毛镶滚水红大氅,通身富贵雅致的气派。云禾将眼一偏,看在芷秋面上,挤出个精刻的笑容,“多谢奶奶记挂,奶奶请坐。”
这厢看了茶,蒋长薇坐在榻下梳背椅上,将云禾打量一番,眼露惋惜,“姑娘可比我中秋前见时瘦了许多。方大人的事情,我也听见说了,方大人这个人在公务上,向来勤谨,虽是任副提举,可好些事情都亲自去做,这样的官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可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该多保重身子才是呀,要是方大人地下晓得了,叫他如何安心?”
说的都是道理,可芷秋听在耳里,冷眼看她,“你怎的知道我家方大人在公务上勤谨?你知道得倒比我还多呢。”
芷秋亦觉得她知道得过于清楚,面上却不显,口中搭着讪,“云禾,奶奶说的是这个理,别说方大人,就是我瞧了也不安,你该听听奶奶的话才是。”
那蒋长薇复接过话,十二分的语重心长,“可不是,你还有姐姐妹妹在身边呢,怎好的……”
往下都是些宽慰之词,芷秋瞥见骊珠在下头使眼色,便没留心听,悄然下榻随骊珠往卧房去,独留二人在厅内说话。
眼前红日西斜,云禾只觉耳边嗡嗡唧唧没个落停,心里十分烦闷,时而点头时而浅笑敷衍着,具体那蒋长薇说了些什么,没大听清。
只是忽然掐住一句,“那宁波市舶司原本就是个刀尖上添血的地方,你们状元郎一介文弱书生,哪里能往那地方去?我看,少不得是叫人使了什么绊子,才将他派到那鬼地方去的。”
正巧云禾一向有疑,翕然扭过头去,“他为人十分谦逊有礼,不曾得罪过谁,只是春天得罪了京里一位姓樊的大人,大约是那位大人暗地里疏通过,才将他派到那鬼地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