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樊?”蒋长薇眉心微聚,嚼咽着这个姓氏,半晌小心探问,“可是礼部郎中樊大人?”
“正是他,奶奶认得?”
那蒋长薇将抛出的线又暧昧地拉回,泄出一缕发讪发愁的微笑,“不不、不认得,只是京里听见过。”
倒是立在身后的铃兰“口无遮拦”地快出一句,“这樊大人姑娘不是认得吗?就是那个胖胖的,逢年过节必要到咱们家送礼那个,常年巴结奉承咱们爷呢,姑娘忘了?”
“住口!”蒋长薇回眸瞪她,“说了不认得就是不认得,瞎说什么话儿?”
云禾心下明了,方文濡被调去市舶司的事情必定是与沈从之有关。她将一张绢子攥得死紧,面上愈发客套地笑,“罢了,官场上的事情我们妇人家也不懂,不好胡乱猜疑。谢谢奶奶来瞧我,我已好了,改日我备了礼到府上去瞧奶奶。”
二人又浅酌一阵,那蒋长薇便要辞去,只待芷秋卧房里出来,与云禾一道将她送到外头。
因肚子有些大了,不好坐马车,蒋长薇是坐轿来的,像个稀世珍宝一般被几个婆子丫鬟捧入八人抬的大娇,与铃兰相挨着坐。
铃兰只怕颠着她,一路将她胳膊托着,说起闲话:“姑娘,您说那小/婊/子能猜出来是咱们爷做的吗?”
“她又不傻,”蒋长薇莞尔一笑,轻抚着肚子,“有这个大仇在中间横着,我倒要瞧瞧咱们那花心的爷还能不能得了她。”
“还是姑娘有智谋,眼下随爷折腾去吧,反正这小/婊/子要恨死他了。”
娇里轻轻笑着,门下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只待蒋长薇一行走出去二丈远,芷秋面色一变,拉了云禾就往她房里回去,“我有话同你讲。”
房内暖如春,云禾由风里走来,打一个冷颤。窥看芷秋面色,心知她要说什么,便将怀内剩下的半包药掏出来放在案上,“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再犯傻了。”
芷秋原在肚里预备了一筐话,倒不想她如此通情达理,意外之余,只剩惊喜,“蛮好,省得我费口舌了。傻姑娘,咱们姊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已经熬了半辈子了,何妨再熬一熬,万一后头就好起来了呢?”
对岸妍人娉婷,面色虽还不好,眼中却有了生气,是一缕幽幽恨意,“我晓得,姐不必劝,只管放宽心,我一时半会且得好好活呢。就不为自己,为了文哥哥,我也去不得。”
“好、想明白了就好。”芷秋揪了几日的心总算松缓,忙向骊珠吩咐,“快去叫厨房做了饭食来,我在你们屋里一道吃。”
晚饭吃毕,陆瞻亦由府衙归家,进门见芷秋脸上带笑,心里蓦然放下,牵她一道往卧房里换衣裳。
解去袍子换了常服,陆瞻环着她往榻上去,“看来是云禾好些了,你也跟着好些了?”
因提起,芷秋便将云禾想不开吃药的事情缕述綦详,讲完像松了口气似的,“你不晓得,这几日见她不吃不喝的,我心里总是不放心,夜里也睡不安稳。眼下好了,像是想开了,话也多了起来,方才同她一道吃饭,倒见她吃了一些下去。”
陆瞻观她面上桃色淡淡,也跟着松了口气,“你也不晓得,你为她提着心,我也为你提着心。这几日你又比她好到哪里去,不也是茶不思饭不想?为盼着你高兴,我今日还特意吩咐了阿则,叫他将新纺出来的料子拿几匹回来,给你们姊妹裁来年的春衣。”
“谢谢你。”芷秋扑将在他怀里,转念想起方文濡,又嗟叹一番,“只是方大人,年纪轻轻一身抱负,却命陨深海,他原该是一位好官的,若是活着,少不得为百姓造福。”
“你倒也十分看好他,我原是想着,以后土地变法,还少不得要用他,夏天还暗中写了封信向皇上举荐他。我与皇上商议的,是想等他在市舶司干出点成绩,就将他调到京里去一起论出个改革变法的良策,不想却出了这等事情。”
窥见芷秋一双眼黯淡下去,陆瞻搂着将她拍一拍,“你也别灰心,虽然是‘万一’的事情,可一日没确认他的尸首,我倒一日不认定他死了。市舶司虽向朝廷报了丧,往他家里也报了信,可我已派了八百里加急,叫南镇抚司调些人到海上找找,就是死了,也得找着个佐证。”
“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也不是全为了你们姊妹,更是为了朝局。”
二人相笑,有风由窗缝里透进来,仍吹不散屋中的锦堂风月,于是失望中,便往北吹去。
北方的寒冷比起苏州,可谓针剑之别。韩舸自幼生长在江南温柔的柳烟里,实在难抵北风刺骨,一路半月,还未到京,便病倒在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