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半合儿,沈从之微笑着在箱子里摸了一锭银子与他,“我晓得了,回头自有你的好处,你先回去,不要叫人看到你往我家里来。”
宗儿门前叫来个小厮送人出去后,仍踅回房里来,眼见沈从之房内踱步,他挨凑过去,“爷,要不要递个信给许公公?叫他在京里派人去验尸?”
“可行。”沈从之笑笑,眺目窗外新生的翠色,像一片新生的希望,“再有窦初那边将他陆冠良私自运粮到浙江的书信口信往来搜整出来,那就是国事上擅揣圣意,误国误民,家事上大逆不道,无孝无义,这样的人,如何能忠君?就是不死,大约也得跟着张公公到南京守灵。”
风叶簌簌间,阳光爬到他的脸上,描题一位年轻人的张狂与嚣张。
黄澄澄的阳光撒在云禾的水红的掩襟袄,下头掩着一片,紫绡纹裙,梳着乌油油的云髻。半步后头跟着骊珠,提着个鸟笼样式的食盒,两个正打一片刚抽嫩叶的夹竹桃里上走来。
晃眼瞧见一岔道上走着两个人,后头一个瞧着有些面熟,云禾借着片密枝掩着深窥,片刻将骊珠拉上前两步,“你瞧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有些面熟?我瞧着哪里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骊珠立足定目瞧去,也觉恍惚是在哪里见过,蹙额苦思一阵,竖着个指头急急点着,“哦哦哦、好像是浅园里的人!我在浅园里见过他,好像是管着园子里什么差使,只是陆姑爷不爱使唤他们,因此不常在园子里走动。”
云禾脑子一转,适才想起这人从前在浅园同沈从之搭过腔,起了疑心,“怪道了,姐夫公务上的事情都是在衙门里同沈从之说,即便要传什么话,也该是使个小太监来传才是,怎么他却到这里来了?”
“大约是来传递什么没要紧的东西的?”
两个到底是不懂官场的妇人家,理不出头绪,便不再理,仍旧往书房里去。
正赶上沈从之打门里出来,还穿着补子袍,欲往蒋长薇屋里换衣裳去。这厢一见云禾,又想起方才的气,便背着个手冷眼睨她,“书房这地方,你女人家来做什么?倘或撞见外客怎么好,还有没有些规矩?!”
云禾甩着条绢子,擦身走过突兀森郁的太湖石,自往门里进,“要讲规矩,你就不该娶我到家里来,你们家的规矩可是不纳倡优。”说着,没规矩地踅在他书案后头坐下,白他一眼,“你方才生了气,饭也不吃甩手就走了,不饿呀?我做了两样东西你吃,还不进来?”
烟花手段,向来就是要乱人心法,先乱人阵法。沈从之叫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地磨得一颗心忽上忽下,步子一转,又进了去。
将书房迅速顾盼一圈,不过是些藏书字画,不见什么公文,云禾暂且将心按下,走到窗下的一张榻上去,使骊珠摆上一瓯荷花细饼、一瓯清烫的豆芽菜、一瓯炒肉丝,另一瓯糟鹅,再取出一壶葡萄酒,要打发他吃。
云禾轻拈云袖,露出纤指,筛了一杯酒,媚孜孜剔眼瞪他,“过来坐呀,站着给谁瞧?你要不吃,我就拿到外头倒了去!”
直令沈从之心神荡漾,坐到跟前来,面上却仍恨,“先前叫你弹个曲儿来听你好大的脾气,这会儿又来奉承我做什么?你家里对爷们儿横眉剔眼的,谁家有你这样的女人?从前服侍客人你也这样?早叫人打了七八遭了!”
她倒乖觉,帕子擦了手,拣了肉丝豆芽卷了饼递给他,“你怎知我没被人打过?方才不就叫你打了一巴掌?有什么的?”
沈从之捏着个饼细瞧她,见阳光撒在她半张红红的腮上,心内一阵绞通,另一只手便抚上去,“还痛不痛?”
“痛,你怎么赔我?”
他倏而一笑,放下手来,仿佛被打的自己,又心酸又委屈,“袁云禾,我真有些不懂你了。我晓得你不是真心实意地要嫁我,只不过是方文濡死了,你想替自己谋条好的出路。可既然这样,怎么就不愿意好好巴结巴结我呢?你巴结好我,就是金山银山也给你,何苦要跟我闹得这样呢?”
云禾噗嗤一笑,榻上下来,一壁迤逦裙动,趁机将他书房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一遍,一壁吐着半真半假的话,“你错了,我这就是在巴结你啊,我老早就讲过,你们这些人,就是皮子贱,我要是跟你那位奶奶似的对你服服帖帖的,你反倒觉得没意思了。你喜欢我,就是喜欢我造你的反。”
说着就在多宝阁最下层瞥见一个带锁的匣子,只是没挂钥匙。她翻飞芳裙,走到榻上,撑着炕几俯下去轻轻亲了他一下,眨眨一个眼,“你是不是爱我爱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