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之将一个饼囫囵咽下,嗓子里含糊不清,“也不要时时造反,还是稍微对我好一点。”
“你说什么?”
他摸来一条绢子揩了嘴,依在榻背上笑,“我说后日是你那个姐夫的生辰,我带你去回浅园见见你姐姐?”
话音落下去,像一滴露珠落人湖心,荡漾起云禾一片潋滟的笑靥。
花谢水流倏忽,光阴转瞬,果真到陆瞻生辰那日,芷秋帐中醒来。月未消,拂晓清晰,残灯新燃起,点亮她满心的欢喜,真是比她自己过那个假生辰还高兴。
外头丫鬟端水进来洗漱,只在帐外等候。
帐掩春色,陆瞻未醒,芷秋将缠绵香体趴在他身上,塌下易折杨柳腰贴着他,一头如瀑黑发坠在他颈边。但见浓眉铿锵,眼窝温柔,鼻峰坚硬,双唇似刃,怎么瞧怎么好看,瞧得痴迷了,干脆将两个胳膊枕在他胸膛。
帐外能见两个相叠的影,将几个小的瞧得面红耳赤,低低垂下头去。桃良却是见过世面的,两个眼皮一翻,满是不耐烦,“姑娘,都要凉了,还不将姑爷叫醒?”
“急什么?”芷秋细细软软的声线由帐缝子里传来,“水凉了再烧嘛。他真好看,桃良,你觉不觉着你家姑爷貌比潘安情比宋玉?”
几个小的憋不住闷声乐起来,桃良都禁不住为她臊红了脸,“从前妈妈讲你自打遇见姑爷,就犯了个眼痴心痴的病,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嘛,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陆瞻一早就醒了,不过是装睡逗她,眼下憋不住笑出声来,睁眼见夜阑花朝,将其缠倒,“听听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儿?我替你打她?”
账上两个影调了个头,如风欺杨柳,叫人眼也没处瞧。桃良恼了,将面巾搭在初月肩上,探个脑袋进账,将芷秋狠狠嗔一眼,“还要不要点脸子呀?她们几个什么都没经过没见过的,叫她们眼睛往哪里搁?”
二人适才爬起来,正梳洗毕,听见黎阿则来报门上到了几位大人,陆瞻出院将人迎到外头厅上,芷秋亦赶忙门外迎接女眷。
一时喧嚣不止,门庭若市,来往将各位雍容华贵的官眷递嬗引至千羽阁内,毕至咸集,已是晌午。
又听见沈从之夫妇姗姗来迟,陆瞻前头去迎,芷秋只在二门内等候,不想迎头却见云禾迤逦行来,戴着小花冠子,穿着烟紫撒花通袖袍,月魄仙裙,湖蓝软缎鞋,领着飞莺骊珠二人,俨然富贵奶奶一般。
芷秋心内一惊,两步走上去往后头张望,“怎的是你来?蒋长薇呢?”
日光照得二女如花似锦,云禾嫣然粉黛,笑破东风请春来,“她没来,姐想不到吧?管她做什么,她是你妹子还是我的你妹子?走,咱们厅上说话去。”
芷秋罩着豆红掩襟长袄与葭灰裙,淡淡色韵,眉心却攒愁千度,“你好糊涂!咱们姊妹什么时候不能见?怎么你偏要挑这么个场面来?你去瞧瞧哪家大人是带着侧室来的?你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岂不是故意点她的火?”
这个急,那个却不当一回事,挽着芷秋的胳膊就往垂花门下过去,积了一肩的飘香藤花瓣,“你以为我不点她的火她就好了?算了吧姐,这些女人咱们还不晓得?只看她丈夫如何对我,她就能咽得下气去?我不跟你似的顾忌这么多,横竖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没有父母兄弟要巴结着他们家,也不管男人在中间好不好做,我只管我快活,什么时候叫他们弄死了,我就还到阴司里去嫁我的状元郎。”
“你倒洒脱。”芷秋睐目嗔她一眼,这般走到厅上去。
门内门外两间大厅,先是吹打弹唱耍百戏,又是跟前说书的,席间变戏法的、唱曲儿的,闹得个喜乐长寿。地方官员不论老少皆吆喝着走到陆瞻跟前敬酒,连番唱喏祝寿。
陆瞻花团锦簇,心内不十分喜欢,面上还是周到,“小小生辰,何足挂齿,劳各位大人奔波走动,实在不该,请各位随意安席。”
觥酬交错飞觞斗斝间,沈从之边上挨着敬一杯,“冠良,我听见京里来的奶母子们说伯母与兄长没了?我想去祭奠一番,无奈身在苏州,只等咱们回京,再到坟前祭拜。”
陆瞻搁下杯来,一声叹息难辨真假,“家兄的事情你也知道,自打那年被罢了官,一直心绪难平,后又摔断了腿,更是郁郁寡欢,家母也因此染疾在身,本来是想将他们接到苏州散散心,没成想送回去没多久,府中就来信报,说是兄长先没了,母亲听见,便一病未起。苏州又是这么个情况,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在灵前敬孝,只好明年回京守孝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也别太悲伤,我幼年时没少到你家走动,多受伯母照拂。等咱们回去了,一道坟上去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