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知道你受逍遥阁之人指使。”张九龄放下手里的书卷,慢慢走到蔺风面前,将他扶起。他害怕至极,这是个当过宰相的人,气度超人,又是个鬼,故而把他吓得不轻。只是那老人触碰到他的手臂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属于人的温度,他才惊诧地抬起头,主动发力起身,站在老人面前。

“蔺家小郎,你为何入逍遥阁我不知,可你入了逍遥阁,此生便是他们的傀儡,他们的刀刃,等你不再听话,抑或不再锋利,便要舍你。”张九龄一语道破他心中疑惑,他终于捏紧拳头,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终究仍是说不出口。

“若愿回头是岸,就把那碗茶饮了吧。”

老人翩然离去,留下跪在地上的蔺风茫然不已。他说得轻巧,一句“回头是岸”如同雪花飘飘然落下,可这雪对于蔺风而言,重如千金,又烫如岩浆,让他如何敢信,又如何敢接?再说,他已犯案数桩,即便都是该杀之人,可也都是结结实实的人命案子,断然不能抹得干净。他已是一身灰,又如何能在这□□下光明正大地活着?

眼已经红了,对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一切太过沉重。

他向张九龄方才坐的位置上,长长一拜。

一口饮尽端来的茶,苦得他眼泪扑簌簌的掉,像个孩子一样。

饮尽了,才发现碗底不知何时压了一张纸——

去扬州张记成衣铺,只需道文献公让来,自有人接应。

瞧着眼前这小子,杨逸飞心道文献公您可给我找了麻烦。

蔺家忠良,他一贯知道,前些年的灭门案他也一直关注着,本以为蔺家已经没了香火,却没想到竟还留了这小子在人间,还变得这般冷漠沉闷。他还记得这小子四五岁的时候,自己与父亲一同拜访蔺家。彼时他的弟弟刚出生,小年纪的他抱着弟弟甚是欢喜。婴孩喜睡,他也不管,坐在摇篮旁说着外面的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杨逸飞特别记得他说的那句话。

“哥哥会保护好弟弟,所以你别怕呀,睁开眼就笑笑,不要哭。”

收留他等于惹了逍遥阁,可这不算什么,长歌门想护一个人,还是能护住的。

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变回活泼的模样啊?头疼。

他显然沉浸于仇恨之中,方入门就沉迷于长歌门心法的学习,天未亮练到夜半三更,一天到晚想着报仇。蔺父是个文官,当年好歹是三十三岁中的进士,家中书香四溢,蔺母亦是生于书香世家,是泡在书里长大的。这二人当初培养蔺风想必是花了很大心思,蔺风如今还留着的礼教,便是恰到好处。

蔺风自然不知掌门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读书的课业全翘了也没关系,长歌心法需得练会,才能为家人报仇。

那天他仍是早早起身,来到水边洗脸。身后有人的脚步声,蔺风心道比他早的也没什么人,好奇地回眸,却见杨逸飞站在自己身后,还抱着不少书籍,似是为难。蔺风起身行礼,接过他手上的书,才道:“掌门这是……”

“书都潮了,打算搬出来晒晒,昨日寻着个好地方,可惜远了些,我的书又多,只好早些起来搬了。”

蔺风蹙眉,“怎不唤些弟子帮忙?”

“自己的藏书,也不是给弟子们看的,还是自己来吧。可惜量实在太多,若你肯帮我,便更好了。”

“自然愿意。”蔺风半阖眸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