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又道:“自太祖屯兵于辽东时起,便注意屯田种粮,希冀辽东粮草自足。起初,效果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渐渐已不适应辽东的发展。军屯,土地及产出,皆为国有,军屯之中,战兵十之七八,屯夫十之一二,屯夫虽在军籍,实则与农无异。
而这些屯夫干着和普通农民一样的事情,每日里荷戈执锄,辛勤劳作,所得收获,除去交纳子粒之外,所剩无几,较之地主家的佃户还要不如,犹如一无所有的家奴一般,因此,必然是得过且过。荒地开垦越多,他们受累越重,谁还肯去垦荒?
庄稼种得再差,他们也饿不死,因为他们吃的是军粮;庄稼种得再好,他们也富不了,同样!因为他们吃的是军粮;屯夫自然不思长进,一有机会,或逃亡、或反抗,如今甚至有‘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之语,以致田地荒芜,屯田尽废,饷源枯竭,辽东军备日渐废弛,此为谁之过?
所以,臣才向陛下谏议,以如今辽东驻军,十之七八操备武事,十之一二屯种、盐铁的比例,进一步减戍卒而增屯夫,军卒专事武备,虽少而精,足以拱卫辽东。所增屯夫,化军籍为民籍,专事农作,土地自有。
白古道,民不食者寇,士不仕者怨,商不利者仇,官不权者离。他们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耕种田地,必然竭尽所能,所纳粮赋,可用于辽东驻军,农民所产余粮,就地采买,较之从并内购买、运输,也要廉价多多。汉民多了,我大明官府控制辽东便更加得力,最重要的是,不虞鞑虏谋夺辽东时,断我粮道。”
夏浔说得有理有据,众人一时找不出可以反驳的道理,雒佥见场面有些冷下来,便咳嗽一声,又道:“那这屯田之制,与军户改革,又有什么关联?”
夏浔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说道:“雒尚书,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要做到这一点,军屯得改成民屯,部分身在军籍者,就得划归民籍,这就必然要提到军户制度的变动了。何况,军户制度,也不是通行百世、达于边疆,万试万灵的办法。”
夏浔知道触及军队改制,那就是和丘福这班武将叫板了,眼下立国未久,军户制还没有出现重大的弊端,如果把它说得一无是处,或者想一口吃个胖子,在全国改变旧制,阻力太大,恐怕就算能行,也得扯上几年的皮,所以他很明智地把范围固定在辽东。
因为辽东特殊,才需要变革!只要能获得通过,就是一个成例。等它在实际操作中较之传统政策彰显出更大活力的时候,朝中并不乏有识之士,皇帝也并非昏匮之君,自然会想到在其它地方施行这个办法。
夏浔甚至给自己拟好了退路,如果不能一步到位,那就军户制和征募兵制掺着来,一地两制,和平演变,不然一下子对全国数百万军队来个大变动,光是裁撤下来改为民户的那些人家的安置就是一个大问题。
夏浔道:“军户制的优点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军户世袭,可以保证兵源,不虞军卒短缺,所以能保持较大规模的军队。同时,若养一支上百万的专业军队,朝廷负担也太重,寓兵于农、兵农合一,军费开支比较轻,这些都是它的优势。
而缺点则是,一世为兵,世世为兵,兵家子弟,再无其他出头之路,久而必生怨诽。再则,军户地位过低,尤其是太祖时候所分田地,随着军户家庭子嗣繁衍,渐渐增多,已养不起他们的家人,囿于军籍,他们又无法去做别的营生。”
夏浔扫了众大臣一眼,沉声道:“这一点,无需本人多说,就拿朝廷的统计数字来说事儿,洪武三年的时候,逃亡的军士就达到……”
夏浔扫了眼手中记事的笏板,说道:“四万七千九百八十六人,这是朝廷统计并宣布的数字,诸位大人当无异议吧?”
这是都是事实,实际上这些年来,军户士兵逃亡事件愈演愈烈,朝廷越来越重视户籍制度,远行要发路引,未尝不是由于这些现象的出现,才需要加强对百姓的流动控制,旁人如何反驳?
夏浔道:“故此,臣以为,完全施行军户制,不够妥当。尤其是在辽东,军户多来自于内地,远离故乡,从此却要扎根于彼,生生世世不得再离,军心民心,更加难定。而归附的辽东诸部,不在我大明军籍,永远也不能充为我大明官兵,这也不利于他们为我所用、彻底融合的政策。因此在辽东,军户制度应当做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