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壮士方才言谈,应当是知兵之人,如今各州藩镇,对壮士这等人物无不全力招揽,为何壮士却直往杭州,投奔吕相公呢?”
李锐也不避讳,笑道:“有两个原因,一来,我与吕相公乃是旧识,此次又带了安公的骸骨前去,吕相公定然不会薄待与我。”说到这里,李锐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包裹,脸上神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这第二个原因嘛,淮南无有真主,迟早是吕相公的囊中之物,还是赶往杭州为妙。”
第178章 投奔(二)
“壮士这话便差了。”施树德笑道:“淮南兵甲犀利,士民殷富,刚刚攻取武昌,乃南方第一大镇,兼且与两浙据上游之势,那吕相公有什么本事我不知道,可若说凭两浙之地,能并吞淮南,我是不信的。”
“我岂不知淮南士卒精锐,府库充盈,可若主非其人,纵有百万之众,又有何益。”李锐冷笑道。
“主非其人?”施树德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虽然未曾见过杨行密本人,可是能在这乱世中自保其身,乃至割据一方的,人品暂且不论,各种能力都是在水准之上的,杨行密更是其中翘楚,李锐虽然由于其旧主为杨行密所杀,言语中对其颇有敌视的意思,但应该还不至于否认杨行密的政治和军事能力,可他还这般说,莫非所指的并非杨行密。想到这里,施树德再联想起早上突然码头封锁的事情,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便笑着试探道:“吴王莫非不在了?”
施树德的话音虽然不大,可正好触动了李锐心中最深的秘密。便好似平地打了一个响雷一般,不由得霍的一下跳了起来,手已经按在怀中短刀柄上,怒目而视:“你到底是何人,跟踪李某有何勾当?”
施树德见李锐这般模样,知道自己已经猜中了,笑道:“我姓施名树德,方才已经告知壮士了,若说跟踪,分明方才是某家先雇船渡江,壮士后至要求同船的,这长江沿岸,隐秘港汊不计其数,我又如何能预先知道壮士要到哪里,先在那里等候呢?”
李锐听到对方分辨的颇为有理,自己方才找渡船时随性所致,若是跟踪自己的人,决计无法事先赶在自己前面,雇好船等自己。想到这里,脸色微和,可在怀中按着短刀刀柄的右手还是没有抽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施树德,问道:“那你又如何说吴王不在了呢?”
施树德笑道:“吴王乃当世英豪,可壮士却说淮南主非其人,将来定为吕相公所并,再加上早上广陵城中那般异象,所以才这般推断的。”
李锐听完对方的分析,才发现果然是自己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不由得犹疑起来,眼前这人固然不是跟踪自己的奸细,可又已经知道这么多内情,不如便在这里杀了,也省得将来惹来祸患。
施树德见对方脸上神色变幻,双目不时闪过凶光,心知自己生死便在这一线之间,赶紧起身笑道:“李壮士,若吴王当真不在了,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少不过四五天,多不过半个月,便会流传出来,其实我也是要去杭州,你我不如做个同伴,一路赶往杭州。”
“这人所说的不错,便是杀了他,这消息也隐瞒不住,不如同行便是,路上也多个说话的,省得闷的慌。”李锐听施树德说的有理,脸上的杀机逐渐褪去,拱手道:“并非某家多疑,只是这乱世中人心险恶,不得不小心自保而已,既然如此,你我便快些上路吧。”
于是二人便起身赶路,只是此时两人之间多了几分提防之心,话语间也不再如同开始一般。原来这李锐本是安仁义部下骑将(本书开始时就有提到),安仁义被围在润州城中时,他亦在其列。后来杨行密遣子杨渥持亲笔书信而来,劝降安仁义,言只要放出俘虏,弃甲归降,便既往不咎,授以淮南节度副使之职,只是不得外出领兵而已。安仁义接到书信后,不愿归降,但见军心已散,便将王启年放出,自领剩下的心腹退守高楼,结果为王茂章以地道攻入生擒,全家死于广陵。李锐本欲随之同死,但是安仁义却宛然拒绝,并以身后事相托。于是李锐便随降兵一同退出润州,安仁义死后,他赶往广陵收拾尸骸,焚化后准备替旧主寻一佳地安葬,可在广陵时却突然发现王府突然出兵包围判官周隐住处,并隔绝内外。李锐在淮南军中多年,深知周隐乃杨行密十分信任的重臣,杨行密病重后以军政相托付,而且淮南军中老臣许多人都反对让杨渥继承淮南节度使的位置,如今突然如此,定然是王府中有了突变,只怕是杨行密时日不多了,于是李锐便连夜出城,赶往杭州,想要以这个消息告知吕方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两人行了数日,已经过了丹阳、金坛,路上虽然有些巡兵关卡,可李锐在这润州地界呆了十余年,大小道路十分熟悉,只寻那隐秘小路,很快便到了常州地界,眼看过了宜兴,便是湖州,到了吕方所辖之处。眼看着路途一天天的缩短,施树德老实得很,李锐的戒备心也渐渐息了下来,可随着越来越接近双方边境地区,人烟也稀疏了许多,便是偶尔遇到一两个村庄,也是地势险要,深沟高墙,仿佛小城一般,显然田、安之乱后,常、润、宣这三个淮南统辖的州府与吕方所统领的关系便越来越紧张,于是便将零散的村庄居民要么集中,要么迁往相距边境更远的居民点,使得镇海军无法出兵劫掠。
可这般处置苦了施、李二人,两人身上的干粮此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可沿途的几个村寨都有土兵驻守,两人怕露了行迹,虽然身上都有钱帛,也无法购买,此时又是冬季,野地里无有庄稼野菜,只得在水塘里弄得河蚌、鱼虾充饥,待到了湖州地界时,两人都已经脸色枯黄,衣衫褴褛,好似逃荒的饥民一般,幸好施树德这几年来随着昭宗东奔西走,后来又从洛阳一路逃到广陵,经历了不少苦楚,否则只怕便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