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底片
如果可以,我愿意在冰冷的海水中死去,当腥咸的海水漫过我的胸膛,游鱼亲吻我的肌肤,那里,会是我最好的坟场。
——阿来
那一年,阿来得了一场怪病,这怪病让她形魂消瘦,让她终日恍惚,让她漂亮的杏眼中总是洇满迷蒙的雾气,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因为她从来都不说,事实上从那之后她就很少说话了,她只会拿一双浸满雾气的眼睛去看着别人,仿佛那里面藏了千言万语。
我用好奇者卑劣的手段不停的刺探着她,想戳破她的外壳,把她赤条条的提溜出来,她的神秘和故作高深让我恼火,我多想撕裂她的伪装——我始终这样觉得,她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可阿来就是个黑洞,她把我的一切阴谋诡计都如数的吸吞进去,却连半粒沙子都不回报给我,让我无计可施又垂头丧气,我只能指着她的鼻子,色厉内荏的冲着她叫:“我们是不是朋友?”
在夏日傍晚的余光里,在烈阳炙烤过大地后散发出来的热气中,阿来倚在教室外的栏杆上悲哀的望着我,那双藏了话的眼睛毫不留情的盯到我的内心去,像是能把我看穿看透了去,我心虚的别过脸,望着远处苍翠的枝叶在热风里奄奄一息的摇。
阿来的手攀在栏杆上,前倾着身子往远处看,她的唇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她问我:“夏夏,你说,从这里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我嘲讽的看着她:“这里是五楼,你可以试试呀!”
她自顾自的说:“或许是自由的感觉,在落地之前享受着挣扎与解脱的快感,可惜跳下去什么都解决不了。”她眼神穿过虚空看向远方,仿佛看进了另一个世界。她总是这样故作高深,我小声的哼了哼,真是故弄玄虚,讨厌不讨厌!
我问她:“你想死吗?”
她收回身子,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挪动脚步走回了教室,还是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我讨厌极了这种感觉,我看不透她,她像是被蒙了一层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我不是她的朋友,朋友是知无不言的,可是她从来不对我说心事,哪怕只是她讨厌某个老师这样的小埋怨。
我开始变着法儿的戏弄她,骗她说话,我想挖开她的心,瞧瞧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二下午的例行大扫除,我们要把堆在桌子上连绵成山的书通通搬到走廊上去,我把楼下阿来的青梅竹马,人称小李晨的江宇叫来给我们搬书,我戳戳他的肩膀,“唉,是阿来叫你来的,她不好意思跟你说。”我又若无其事的走回阿来身边,冲她挑眉:“小李晨要来帮你搬书,他说对你有意思,你要不要跟他处?”
我看到阿来的脸色彩变换,最后定格成严肃,她的双手死死的抠进我的肩膀,“别胡说!”
我从她的声音里读出了掩饰的焦急,于是得意的冲她吐了吐舌头,“别害羞嘛!”她气急败坏的甩开我的肩膀,装模作样的收拾东西去了。
哼,尖子生,看你怎么办!
我觉得我终于把她无坚不摧的堡垒撕开了一个洞,我看到了她的慌乱,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无动于衷被我狠狠的踢了一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得意。
江宇拉着阿来站在栏杆前说话,在热气腾腾的夏日微风里,阿来的裙摆蹁跹如蝴蝶,江宇比她高出一头,侧着脸低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唇角会掀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阿来,像是要把她望进心里,刻到时光上。
我觉得胸口像是吹满了气的气球,鼓鼓胀胀的,马上要裂开一般。
我嬉皮笑脸的凑到他们中间,“喂,江宇,阿来跟你说了什么?哦不,她经常不说话的,没关系,我当一次好人,替她回答,阿来说了,谈恋爱不能牵手,不能亲吻,晚上八点之后不见面,其它都ok!阿来挺喜欢你的,这些也没什么,是吧?”江宇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不自在的扫了一眼阿来就借口有事走掉了。我冲着他离开的背影扮鬼脸,瞧瞧,爱情就是个屁!
阿来的双手又抠进我的肩膀里,“你胡说什么呀!”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的厌恶和痛恨,我像一只刺猬一样,瞬间警觉起全身的神经来回应她:“江宇说十句话你也难回一句,他那么明显在逗你开心,你就不能多点回应?你不想说话,所以我来替你回答喽!你不是不想说话吗?你不是装神秘装深沉吗?你每天绷着一张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你的事,我们犯贱才要替你担心,哄你开心。现在他走了,没人打搅你了,你应该满意才对,自私鬼,你这个只考虑自己,封闭自己,不顾别人感受的自私鬼。”
阿来的眼睛聚满了熟悉的雾水,她用一双满含悲痛与震惊的眼睛,无声的控诉着我,这一次我没有缴械投降,我甚至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我们大吵一架的场面,我沉浸在幻想中报复的快感里,同时准备了更恶毒的言语来迎接她接下来的回击,可是她只是沉默而孤独的转过了身。我再一次败给了她,只能冷哼一声,踩着高傲的步子,昂首挺胸的走回了我的位子。
我透过窗子看着她在夏日的微风里摇曳,整个人像是迷航的小舟,瞬间而至的愧疚几乎击垮我,可这一次我没有心软。
我才不要心软,她就是个自私鬼。
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叫得人心烦意乱,烦躁莫名,我拿着笔在纸上狠狠的划着道道,力透纸背,却怎么也不能疏解内心的烦恨。
阿来静悄悄的走到我的旁边,握住我捏着笔用力到发白的手指,用一种隐忍的委屈声,轻声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