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那一刻清晰的感觉到,心撕扯成了碎片,满腔血ròu模糊。他死了,她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以前是流放,她还有个盼头,现在呢,她被现实无情扇了一巴掌,被迫醒转过来。
她跪在他跟前,摸摸他冰冷的脸,“三哥……”他毫无声息,她嗅到死亡的气息,一种无能为力的凄凉扼住她的咽喉,她忍不住失声嚎啕起来。怎么推搡他都不醒,她觉得自己气息奄奄,随时要跟他去了。
家里人舍不得她这样,好说歹说劝她回去,她坐在轿子里,一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从停尸到发送,她全在。心里虽然悲痛,却发现哭不出来了。常常一个人坐在棺椁边上絮絮说话,外面铙钹敲得山响,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天他下葬,她看着棺木沉进深而阴冷的墓穴,仿佛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忍不住瑟瑟发抖。坟茔很快垒起来,只剩坟前的墓碑,空洞地写着温汝俭之墓。
她没法在这红尘中待下去了,多耽搁一天都觉得浑身难受。她去红螺寺出家修行,也许青灯古佛才适合她,在远离俗世的地方能够找到宁静吧!
这么做自私,她也知道。她只顾自己,不顾年迈的父母,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将来老了该怎么办。她额涅哭得震心,几乎要给她跪下了,“我和你阿玛不再年轻了,你忍心叫我们老来无依吗?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这么坑害我们索家。一个死了,一个出家,这是要了我和你阿玛的命了!”
她终究没能下狠心,剃度不成,只能带发修行。在寺院里度过了半年多平静的时光,直到定宜来接她。她出山门接她,那么大的肚子,又和十二爷闹了别扭,一个人在老宅子住着,实在可怜。她看在汝俭的份上不能不管她,于是跟着回了城里,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她没有回过自己的家,因为感觉惭愧,没有脸回去面对父母。
定宜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弦儿。那孩子长得好,她喜欢他,有时抱着他,茫茫浮生突然找到了寄托似的。
温家大院有面藤月墙,到了秋季也花开不败,她喜欢带弦儿去那里转转。走着走着,偶尔遇见夏至,他是定宜的师哥,过于活络的一个人。惦记师妹,常过府来看看,送些吃的和零碎小玩意儿。
女人对某些方面的触觉还是比较灵敏的,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夏至对她有些异样。他来逗弄弦儿,让孩子叫他舅舅,她听了心头总会不自觉打颤,如果汝俭还活着,他才是弦儿的正头舅舅。
一点一滴的东西都从细微处体现出来,要说明白,说不出所以然。定宜担心十二爷,急吼吼上喀尔喀去了,让她把弦儿送到朗润园,她不觉得这样对孩子好。朗润园的贵太妃虽然是十二爷的亲生母亲,可一个对儿子都不具备热情的人,怎么能照顾好孙子呢!她把弦儿留下,自己连同奶妈看妈一块儿带着他,到弦儿八个月大的时候,接到了定宜的来信。信上说他们不能回来了,十二爷变相被朝廷流放,封了个喀尔喀亲王,驻扎在了当地。往后回京也是走亲戚式的,不能常住了。
鸟尽弓藏的例子有很多,这样结局不算坏,至少他们在一起,都活着。只是可怜了弦儿,留在京里,说得难听些是充当质子。宫里很快来了人,要接弦儿进宫,同七阿哥放在一起,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海兰舍不得,弦儿也有些懂事了,拽着她不肯撒手,离开她没白天没黑夜地哭,皇后没办法,只得把她也接进了宫。
海兰年轻时候参过选,四品下官员的女儿留牌子至多充当宫女,当时她阿玛使了银子,头一道就给刷下来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终究跟着弦儿又进了紫禁城。
皇后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那样尊贵的身份,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他们的事她都知道,有一回上咸若馆拜佛,拈了香回头问她,“你说做夫妻有没有来世?”
她想了想,说有。皇后淡淡一笑,“今生有缘,下世才能再找见他。今世无缘,连他的样貌都辩认不清,何必再祈盼来生呢。那个人已经走远了,就不要再念着了。有缘相见,无缘同行,他不是你的,你再执着也没有用。趁着年轻给自己找条后路,你应该有个家,有个男人,有自己的孩子。听说早卒的人没有根基,这世的记忆他压根儿留不住,你守一辈子,到头来也是无用功。天天瞧人成双成对,想想自己形单影只,不觉得心酸么?找个人吧,不管好赖有人疼着,能暖你的心。”
她低头盘弄手串上的穗子,其实还是听不进去,只是敷衍着:“主子娘娘也说得靠缘分,想是奴才的缘分没到,或者这辈子就这样了,没准儿就是孤独一生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