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我感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且好生躺着,我去给你把皇上叫来。”

“不要!”她忽然惊醒了一般,草鸡爪子一般的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襟,我试着动了动,劲道大的吓人。

“娘娘,奴婢求你,不要去叫皇上。奴婢蓬头垢面,满脸病容,一定不可以叫皇上看见。一定不可以。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我觉得好笑,又满腹辛酸。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最近难看的样子是一定不可以叫他看见的。

“你放心。”我柔柔地宽劝:“我马上叫鸳鸯给你画上最美的梅花妆,用最好的研制水粉,你一定是后宫里最美的女子。——倘若你还不放心,我马上叫人升帷帐,皇上隔着纱见你行吗?”

她迟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然而眼中却是燃烧着一簇小小的火苗,虽然微弱,毕竟散发着生命的热情。我笑着向她保证:“你放心,我说到的事就一定能办到。”她终于犹豫了半天之后,点了点头。

兵分两路,我往御书房去,只希望楚天裔此刻还在埋首国事。

天不助我,他已经临幸林秀宫的白贵妃。

我顾不上什么宫中规矩祖宗家法局势微妙身份尴尬,一脑门子地向乾坤殿跑去。赵总管看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事后他向我坦白,如果清楚我的来意,他是绝对不会冒这个险进去通报的。)思索了一下小王大王的问题,决定把宝押到我身上,硬着头皮进去通报了。

我想要不是楚天裔在旁边看着,白贵妃一定会直接把我丢进御花园的鱼池喂王八。她旁边的男人脸色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春宵一刻值千金,芙蓉帐暖,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旖旎风光就被我这个不识趣的女人给生生破坏了。为的还是个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宫女。

“什么事?都等不及明天?”楚天裔还算卖我面子,听到太监通报,就从京城第一美人的床上爬了起来。别的不说,光这份定力就足以叫我折服,我若是男的,估计绝对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我把绿衣的情况匆匆说了一遍,伸手就要拉他,急急道:“快点过去吧,我看她撑不了多少时候。”

岿然不动。

我诧异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楚天裔,后者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嘴角溢出三分讥讽,道:“朕亲爱的皇贵妃娘娘,你深更半夜的犯下如此禁忌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朕的子民千千万万,每天都有无数人生老病死,朕是不是都要亲临慰问?”

我愣住了,讷讷辩解:“绿衣不是其他人。你知道的。而且——”我踌躇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我已经答应她了,我不想食言。”懊恼地咬住嘴唇,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理由苍白无力,最后一句更是蹩脚的画蛇添足。我竟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果然,他的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淡淡地浮现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

是人,就千万别把自己太当盘菜。

只是人眼长在额前,照的见别人,却难督促自己。

有人从我身边越过,留下的声音轻若呢喃。

“这是你欠我的。”

我怔怔地立在了原地,忘了前进的方向。

花落无声

我回到的病寓前,正撞见楚天裔从屋里出来。从他的脸上,我看不清明显的喜怒哀乐。或许,里面的那个人的身份和价值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我的胸口闷闷的,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萦绕其间。

“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惊讶地抬起头,旋即探究地眯起眼睛,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他没有与我对视,转身沉默地走下台阶,赵总管连忙从旁边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披风,亲自披到他肩上,越过他的肩膀,朝我投来古怪的一瞥。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无暇探究他目光中的深意,匆匆向屋里走去。

病榻上的绿衣像一个精致的宫装绢人,暄妍而孱弱。昏黄的油灯在她脸上投射出明亮的光晕,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我知道她已经到了弥留的边际。她生命最后一刻的美丽正在绚烂地燃烧着,仿佛在天边绽放的烟花。我没有流泪,更没有同情,我突然觉得她一点也没有不比任何人不高贵。她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就像一株夏日黄昏里临风微笑的凤仙花,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最美丽温暖的金色。

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面颊,就好像食指下遇见的是施华洛奇的水晶苹果,生怕惊扰了她甜美的梦境。

“谢谢你。对不起。爹爹和娘来接我了。真好真好。”纯美如茉莉花开的笑容轻轻地渲染了整个暮春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