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睁开眼,嘴巴很快又恢复闭合的状态。我没有试图让她说出更多的话,因为我忽然很希望,她起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快乐的。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忽然间,我觉得疲惫。
甜蜜的,温暖的,她在微笑的梦境里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绿珠绿珠——”屋外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一个神色张皇焦急的男人,当他的目光落到绿衣垂下的双手时,浓郁的悲伤淹没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这种悲伤是这么强烈,从那么一个冷面冷口的男子眼中流露出来,又是多么鲜明的对比。王平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不同于往日的面无表情,那是他没有把任何表情摆在脸上;而此刻,他的所有情绪仿佛在看到死去的绿衣时就被完全抽离,伴随着这一个蕙质兰心骄傲抑郁的女孩子逝去的还有他的整个世界。
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崩塌,他的眼底只剩下迷茫的悲哀,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忽如其来的变故。
“绿珠,绿珠。”他低低地迟疑地呼唤,小心翼翼地把她吹落至额前的秀发收拢好。
“我说过你梳小辫子顶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垂着两条小辫子怯怯地睁大眼睛。可是你以后就再也没有梳过了,为什么不呢?哦,是我不好,从来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来,就要回家了,我帮你梳小辫子,顶好看顶好看的小辫子。——梳子,梳子在哪儿。”他的手哆嗦着摸索。我看过这双手握着龙泉剑,面对越杀越多的刺客时依然稳固如磐石,然而此刻它们在颤抖,如同他的目光一样涣散而没有焦点。
床尾不远处的小几上堆放着胭脂水粉和木梳铜镜,我连忙走过去拿了,递到他手里。
“我帮他梳吧。”我轻轻地征询他的意见。
他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几乎是用抢的方式夺过了我手中的木梳,梳齿在我的掌心划下了一道红痕。
我许是多虑了,他的手一触碰到她的头发,就奇迹般地镇定下来,沉稳而灵敏。他在梳头,梳很简单的发式,一梳,两梳,全神贯注地仿佛他手下要么完成的不是一个发式,而是一件精美的微雕艺术品,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世界上对他而言,再也没有比梳这个头发更重要的事情,生命中于他来讲,从来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加小心谨慎的时光。他虔诚地握着木梳,仔细地梳下。我不知道他的技术是好是坏,使剑他是行家里的行家,用梳子,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用力呼吸,尽管我觉得屋里的空气稀薄的厉害;我不敢上前,我害怕我的贸然会打扰他神圣的工作;我不敢转身离开,我害怕从门缝中溜进的夜风会破坏了这静谧的空气。我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安静地,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得立在一旁,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好了,看,这个样子多漂亮。”他欣慰地把铜镜举到绿珠面前,仿佛靠在他怀里支撑起身体的绿珠会睁开眼微笑一样。
“你该回家了。我
带你回家。我把你带出来这么久,你爹娘一定等得很着急。”他放下铜镜,把绿衣的脸扳向自己,温柔的微笑。仿佛第一缕春风吹绿了岸边的杨柳,仿佛雪后初霁的阳光,明亮的,温暖的。我的眼睛涩涩的,就像有小虫子入侵了一般,睁开眼,就会泪流满面。
“我带你回家。”他抱着绿珠,踉踉跄跄地向屋外走去,脚步虚浮的仿佛酩酊大醉的酒鬼又仿佛旧病未愈的病痨。我看着他瘦高而坚定的背影,忽然间发现什么劝说的话都成了无关痛痒的客套。
“扑通。”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我。我不愿意去看热闹,但也无法忍受空荡荡的房间,于是就循着声音走过去。
院落的耳门附近围着一圈人,我心里惊讶,走过去。太监宫女见我来了,慌忙自动让出一条路,人人静声屏气地垂手立在一旁。青石板上,绿衣安静地平躺着,衣饰头发纹丝不乱,她的身下垫着王平,后者脸色青白,牙关紧闭。
我声色俱厉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太医院的都给我叫来。如果今天这间院落再出任何事,我想圣上就有必要重新找邦张榜纳贤了。”
“你们,”我随手指了几个宫女,疲惫地眨了下眼睛又睁开。
“把绿衣抬回屋子。”
宫女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上前。
我勃然大怒,冷冷的,残酷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逼视抖若筛糠宫女,看来她们还没有明白死人是最不可怕的道理。几个胆大的太监七手八脚地把绿衣往屋里抬。我慢慢地踱向屋子,漫不经心地吩咐:“鸳鸯跟我进来。”随手指了指那几个如蒙大赦暗自庆幸的宫女,“你们几个出去吧,本宫再也不想在宫里见到你们。”里头有我前两天刚拔擢为大宫女的喜乐吧,真可惜了,本来是有机会更上一层楼的。院里的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声,他们也隐约摸出点我的古怪,若是有人求情,怕会罚的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