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免费给我吃了药,还给我看了病,咱家这些吃的也是小伙子买回来的。”
“别说人家和村里说我的事啊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怎么说都关不着我们什么事,而且人家两个小伙子人很好,知道了也没说啥,谁还不能有个好奇心啊换成我,我也好奇!”
“记着,人家是恩人啊!”
闲话家常的话,老人随口说着,透过半掩的门,林渊和深白看到了老人正坐在桌边,桌上有烛火,老人就着烛火正在打毛衣。
夜里,点着烛火的小木桌旁,一边打毛衣一边碎碎念的老妇人……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啊!
如果桌子的另一端坐着另一个人的话。
然而,他们经过的时候,随着步伐的前进,两个人先是看到娜塔莎婆婆,然后看到烛火,然后看到烛火的后面……桌子的另一端的座位……
空无一人的座位。
夜里,点着烛火的小木桌旁,对着空无一人座位一边打毛衣一边碎碎念的老妇人,这画面瞬间便诡异了。
偏偏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林渊和深白经过她的房门口后,停在院子里,两个人听着老人将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换做不知道的人,这画面确实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是他们听完老人的故事之前。
听完老人讲述的自己的故事后,看到这个画面,两个人只是觉得悲伤。
很悲伤而已。
两个人回去相对无言,深白坐在桌边又折腾了一会儿手工,林渊则是直接上床睡了,不过他闭上眼睛很久没有睡着,好容易睡着已经是后半夜的事,在他睡着之前,娜塔莎婆婆的房间一直有细细的声音传来,听不清她的声音,然而她说什么林渊却完全猜得到。
肯定是重复之前说得那些话。
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深白已经在他旁边睡着了。
然而林渊却再也说不着了。
房间忽然变得很冷,林渊一开始还以为是炕底炉火的问题,然而当他裹着衣服起身轻轻打开炉火盖查看,却发现娜塔莎婆婆的炉子烧得很好——火苗均匀,烧得正旺。
然而房间里的温度却低的可怕。
是外面的温度降低了吗?还是外面的炉火灭了?娜塔莎婆婆屋子里的火还好吗?
脑子里一连串冒出来一连串问题,林渊裹紧身上的衣物,轻手轻脚拉门出去了,他依次查看了外面的几个火炉,路过娜塔莎婆婆的房间时,因为对方的房门仍然是半掩的,他还在不失礼貌的情况下向内望了望,看到里面火炉仍然有火光,娜塔莎婆婆胸口的起伏均匀,他便立刻离开。
不过,他睡不着了。
林渊决定去外面看看,推开屋子的大门,他走到了院子里,然后——
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一道仿佛冰雪塑就的身影。
此时此刻,正站在娜塔莎婆婆的窗前。
静静地站着。
“他们说她脑子有病,从年轻的时候就病了,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忽然说自己有了孩子,天知道,那时候她丈夫都出海死了好几年了,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是丑闻。”说到这里的时候深白补充了一句:
“和外面不一样,这个闭塞的村子可是封建迷信的很,独身女人忽然有了孩子什么的……”
“据说那时候村子里所有已婚的女人都提防的很,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家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可是——”
深白皱起了眉头:“从她说自己怀孕开始之后过了十个月,比她晚怀孕几天的女人都生了,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更别提她的肚子一点没有变大,相反,那阵子还瘦了不少。”
“然后三年后的某一天吧,她整整几天没有出过门,总算有人过去敲门之后,发现她很虚弱的躺在屋子里,别人问她,她就说自己前两天生了个孩子,消耗太大,没力气出门了。”
抿了抿嘴唇,深白继续道:“按照村子里人的说法,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正式开始不对劲了。”
“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语气里俨然旁边真的有个孩子,一段话说一遍不够,有的时候能重复一天两天,于是村子里的人就知道,她是真的疯了。”
就在深白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没疯,那孩子是真的在的。”
他们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在前面房间整理东西的娜塔莎婆婆不知何时站在距离门口没多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毛皮,看来是过来给他们送被子来的。
“你们俩是男人,不会明白怀孕的感觉的,而且就算有假孕这一说,生孩子的感觉总不会是假的吧?”将被子抱过来放在床上,老太太先是将被单重新整理平坦,然后又把被子展开铺在床上,紧接着又开始调试炕下面的炭火←没错,这个村子睡觉的床居然是传说中的炕,基本上已经绝迹的老古董!
拿着一根火钳捅着里面的炭火,娜塔莎一点没有被人“拆穿”的恼怒或者其他负面的情绪,相反,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和善的、平静地,只是认真拨弄着炕内火炉里的火苗,确保它们燃烧得更均匀一些,一边继续和林渊、深白说话:“是种奇怪的感觉,有一天早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孩子了,就和我妈妈告诉我的、原来亲戚朋友家的女人告诉我的一样,有了孩子的感觉。”
“我就去村里找医生看了。”
她腾出手来抓了抓头发,然后将拨乱的发丝小心翼翼的重新整理到脑后,
“村里的闲话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虽然村里医生说我没怀孕,可是我始终觉得自己有了,去找了他几次,然后就慢慢有了闲话。”
“期间我也觉得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假怀孕这种病我也是知道的,想怀孕的女人想孩子想疯了,慢慢就真的有了怀孕的症状。”
“而且十个月孩子始终没有生出来,我中间也不止一次迷惘过,可是——”
她低头向下看了看:
“那孩子始终在那里,虽然摸不到,可是我感觉得出来,我很容易饿,饭量比以前大了两倍,就算这样,我还是迅速的瘦了下去,然后在觉得自己怀孕后的第四年……”
“那天可疼死我了,肚子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我疼的几乎晕过去,可是想到我要真的晕过去,那孩子搞不好就出不来了,我就硬撑着挺着。”
“有东西从自己身体里落下去的感觉,一块肉从自己身体里出去的感觉,你们这辈子应该体会不了了,可是对我来说很真实,真实到那晚上落下来的病根儿,现在时不时还会复发一下。”
“不过我不觉得落下病根儿有什么不好,那种疼让我感觉到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说到这里,她将炕底的火炉门关闭,站起身,舒展皱纹朝他们笑了:“火炉生好了,刚刚炭火太集中了,我怕你们睡到一半烧到屁股,现在这样刚刚好,不会了。”
看着她的笑容,林渊没说话,深白却点点头:“难怪阿渊请您多盛两碗的时候,您什么都没问,而是直接给我们多装了两碗汤。”
老太太脸上的褶子便更加舒展:“没错,因为这是我做惯了的。”
“因为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我每次做完了饭就给他盛一碗,第二天的时候总能少一点。”
“虽然就一点点,但是我还是能觉出来。”老人笃定道。
“那不断重复一句话呢?”深白又问。
“因为不知道他在哪儿,也就不知道我说话的时候他到底在不在,怕他不在的时候我说了话他听不到,我就多重复几遍呗反正说话又不累。”
两个人一个问得直率,一个回答得坦然,完全没有“背后说人话被发现者”和“传说中的疯子身份被揭穿之人”相遇时应有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