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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猛然抬头:“阁下也住在西市?”

冷向苦笑一声,指着不远处一间低档的酒坊道:“正是,那间酒坊,便是西市游侠策士素日聚集之所,这位娘子前些时日赠米赠炭,我相信会有不少人记得娘子的恩惠的。”

芈月的眼中有了些光亮,忽然道:“你们沦落市井,可曾想过将来?可否想过跟从一个主公?”

冷向眼睛忽然一亮,声音也变得急促:“我等虽然落魄,也曾为衣食谋而低头俯就过贱业,但是若能有明主相随,自是求之不得。”

芈月沉默片刻,又问:“若是如重耳、小白这般,流落他国,数年不得正位的大国公子,甚至未来也未可知,你们可有恒心追随?”

冷向微一犹豫,低头看到自己腰悬佩剑,想起自己逐代衰落的家族和自幼便有的抱负,慨然道:“世间又能够有几个策士,能够有运气觅到自己可追随的主公呢?不管成与不成,这一生有目标可去追寻,总好过就这么沦落市井,乞食豪门,埋名于草莽吧。焉知我不会是下一个狐偃、先轸、赵衰呢?”

芈月看着冷向,嘴角终于露出自与孟嬴别后的第一丝微笑来,敛袖行礼道:“冷先生高义,秦质子心领了。秦质子为寻贤士,欲入西市与诸位比邻而居。日后,当有机会与各位贤士结交,还望先生指引。”

冷向一怔,旋而忧喜交加,忙道:“若能与秦质子相交,自当是我等之幸。”

芈月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

女萝跟在她身后,满心疑惑,一直到出了西市才问道:“夫人,咱们当真要住到西市去吗?”

芈月点头:“是。”

女萝有些犹豫:“那,要住到贞嫂那个院子吗?”

芈月若无其事地道:“看了这几天,以我们手中的这点钱来说,除了那个院子以外,还有更合适的吗?”

女萝支吾着:“可是那儿……”

芈月的神色有一丝傲然:“有人住,是生地;无人住,就是死地。我就不信,我的命,强横不过那些市井之人!”

女萝迟疑:“可是方才,您还……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大公主吧,或许事态还有转机!”

芈月摇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以前我以为,鲲鹏代表的是自由,可现在我才明白,鲲鹏代表的是强大。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是真正能够自由飞翔的,只有最强的鸟,对于其他的鸟来说,天空只是它们被狩猎捕食的可怕之地,所以燕雀宁可在檐下争食,在笼中献歌,以色事人,求宠取媚……我一直自命鲲鹏,瞧不起燕雀之流,可是,我若是连驿馆也不敢走出去,我与燕雀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女萝不解:“那,难道市井之地,会是鲲鹏的天空吗?”

芈月点头:“正是,我当真是一叶障目了,我只想着自比重耳,又自苦没有重耳这般有着忠心的臣下。可是如今是大乱之际,多少策士游侠,何尝不是没有主公可追随,而一生埋没?西市虽然是沦落之地,又何尝不可以是重生之地呢?”

第八章 牛马横

过了数日,芈月雇了辆车,和嬴稷还是搬进了那贞嫂的家中。他们一路上的行李,已经散失典卖得差不多了,只余几卷书简、几件旧衣罢了。

芈月那套入宫的服饰早已典卖,帮助他们度过了这个冬天;嬴稷的那套冠服却让女萝死活保了下来,终究还是慎重地装在箱子里,送到了那西市院落之中。

那院子多年不住人,自然是尘土堆积。芈月、女萝和薜荔三人便用布包着头发,拿着扫帚抹布收拾出几间屋子来。那些原有的家具本就不堪用,且已经朽坏,便都收拾起来,堆到一处不用的房间去。

如此,除贞嫂自己住的房间不动外,收拾了一间给芈月住,一间给嬴稷住,另一间给女萝薜荔两人住。

大人们收拾屋子,嬴稷自然是插不上手,只有抱着竹简坐在院子里的石碾上看书。

众人忙忙碌碌,自然也无暇理会嬴稷。那贞嫂缩在墙边,悄悄地看着嬴稷,足足看了半天。

因无人理会,她便慢慢地开始走动,也渐渐消去对陌生人进入的恐惧。

也不知从何时起,贞嫂端着一碗水,胆怯地走到嬴稷面前,隔了好久才把水放到地面上。她的动作仍然呆滞木然,但看着嬴稷的眼光中却有着爱怜和希望。

嬴稷初时不觉,过了半晌,贞嫂又怯怯地伸手,将那碗往嬴稷面前推了推。这时,嬴稷终于有所察觉了,他眼睛的余光先是看到碗,又顺着碗,抬头看着贞嫂。